“每一个人最后都是输的！”祖科长仰脸望着天花板，声音大起来：“输给胆怯，输给贪欲，输给运气，假如这一切都没有输，最终还要输给坟墓。”
　　韩鸟惊住了，想不到准岳父比哲学家还要哲学。有这么高的才学，才混个科长，太屈才了吧？正想着，苗苗喊开饭了。午餐很丰盛，有鱼有肉有荤有素。李老师殷勤夹菜，祖科长连连把盏。韩鸟不敢造次，吃相相当斯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祖科长说：“小伙子不错，坐宝马车呢。”
　　“碰巧遇见的，搭朋友的顺风车。”韩鸟谦虚谦虚，虽说私家车遍地，但开宝马的人非富即贵。
　　“这算啥，韩猛的朋友很多呢。”正式场合，当然要叫大名。其实苗苗也闹糊涂了，哪里来的宝马车呢，是不是装大了？
　　韩鸟脸上发烧，自己是松河联通的小人物，现实生活无足轻重之人，差不多是食物链中的最后一环，坐宝马是说不过去的，像故意上门炫耀，只好自圆其说：“我这级别的哪能坐豪华轿车，不过，叔叔您是见过世面的，您知道如今闯社会也不全靠职位，还要看关系混得怎么样。我有几个知心朋友，就像亲兄弟一样！”
　　“有朋友好，有朋友才吃得开。”李老师大加赞赏，往韩鸟碗里添了块鸡大腿，“把日子过富了才算本事，是不是？”

　　鸡大腿太难对付，不能用手拿着啃，只能用筷子夹着吃，又不能不吃，真难为韩鸟了。
　　过了一会，祖科长突然来了一句：“柴米夫妻，酒肉朋友。”
　　“你怎么回事儿？”李老师皱了皱眉，示意丈夫闭嘴。
　　“我讲的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男主人不服气。
　　苗苗撒娇道：“吃菜吃菜，喝酒喝酒。”

　　日期：2011-09-20　13:51:39
　　饭后举行非正式座谈。李老师有一肚子话要说，又不得不讲究起承转合。先问小韩父母身体都好吧，再问有没有兄弟姐妹，家里有几垧地，靠什么为生？其实这些情况，她早就知情，当面问问，不是没话找话，而是想亲耳听听。
　　韩鸟如实禀报，父母身康体健，跟他弟弟开了饲养场，养猪。行情不好，还存栏二百多头吧。一听说韩鸟家里养了那么多头猪，李老师的眼睛因惊讶而熠熠发光，“呀呀，那可是大财主。”
　　韩鸟赶紧解释，养猪的风险比炒股大多了，菜价蹭蹭涨，猪肉价刷刷掉，要不是政府补贴，早赔得底朝天。生猪卖不上价，只能等着亏本，200头猪就是200张吃钱的大嘴呀。
　　“这里面有个‘猪周期’， 供大于求――肉价下跌――淘汰母猪——供小于求——肉价报复性上涨……” 苗苗爸什么都懂，资深股民啊。

　　“饲料价格涨得太猛，去年玉米五六毛钱一斤，现在是九毛钱。”韩鸟不是猪倌，但谈起猪经，比说手机容易多了。“从养殖成本来讲，猪粮比6：1是临界点，也就是6斤玉米的价格等于1斤猪肉的价格。”
　　李老师听了一阵，不大对脾胃：“照你这么说，现在养猪的都亏损？”
　　“现在没不亏本的，小型养殖场承受不了，干脆卷帘子不养。”
　　“哦，你家算养殖大户吧？”李老师追问。
　　“不算大户，顶多算中户。”
　　苗苗哧哧笑了，“妈，别问那么多，人家小韩都紧张了。”
　　韩鸟的心荡来荡去，觉得在这个陌生的家里，苗苗才跟他是一伙的。
　　日期：2011-09-20　21:12:51
　　李老师清了清嗓子：“你们俩，有没有什么打算？”

　　韩鸟又紧张起来，毕恭毕敬道：“我、我是这么想的，我这辈子一定不会亏待苗苗。我爸妈也老催我，选个好日子订婚，您二老看呢？”
　　李老师将信将疑地问：“你真能照顾好我苗苗么？我们只有她一个，从小到大没受过一点委屈。”
　　韩鸟挺了挺胸脯，极其肉麻地打保票：“二老放心好了，我一定好好地爱她！”
　　“那我就挑开说吧，如今不兴彩礼了，可挺门过日子的，起要有个房子吧？”
　　气氛骤变，韩鸟抬头去看苗苗，希望她能替自己说句话。不料，苗苗没有帮他的意思，起身去了洗手间。韩鸟明白了，他们一家早就谋划好了，摆的是鸿门宴，玩的是请君入瓮。想到这里，胃里就像吃了猪饲料一样难受。
　　祖科长点了一只烟，大是大非面前，要跟老婆保持一致。

　　李老师又说：“小韩，你回家跟父母商量商量。我们苗苗是女孩子家，时间拖不起的，早点定下来才好。”
　　“好的，阿姨，不不，李老师。我这就回家跟爸妈说说。”
　　苗苗回来了，在对面的沙发上落坐。四目相对，含义万千。
　　未来的丈母娘心里有疙瘩，韩鸟知道，无论如何也要表态的：“李老师，我跟苗苗都有住房公积金，贷点款。嗯，再加上老家旧房拆迁的补偿款，在松河买套房子，首付应该没问题的。”
　　“按揭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呀。小韩，你年纪轻轻的，账户上没多少吧？”李老师不说女儿的公积金，而是特指叫做小韩的年轻人。

　　“什么叫按揭，按揭就是银行把你按在地上一层层揭你的皮！”祖科长又发言了，狠狠地拧灭了烟蒂。
　　李老师剜了丈夫一眼，那眼神狠极了，就像传说中的地主婆拿针锥扎人。夫妻之间的物质生活水平，是由收入较高的一方来决定；而夫妇之间的精神生活水平，往往是由素质较低的一方来决定。韩鸟却难判断，李老师与祖科长的素质孰高孰低。
　　苗苗起身添茶，哗哗的，很响。韩鸟低头望着地板，暗骂自己真没出息，怎么就盯着那点补偿款啊？老家的镇子上搞新农村建设，也大拆大建呢。旧屋拆除每平米补偿800元，一共不到9万块钱。眼瞅着弟弟也大了，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好事抓紧办，我们可期待着与你父母早日见面。”李老师以一种见多识广的长者口吻说话，不容置疑得像批阅学生作文。
　　又坐了一会，韩鸟告辞。李老师给装了一兜橘子，非要带上。苗苗当然要送的，一转过路口，便甜蜜蜜地挂着他的胳膊。韩鸟闷闷不乐，觉得自己中了埋伏，被打劫了，对女朋友爱理不理的。苗苗不在乎，照旧嘻嘻哈哈的：“我家怎么样？”

　　“挺好。”
　　“你今天紧张没有？”
　　“我叫不紧张。”
　　“哈，我爸妈怎么样？”
　　“挺好。”
　　“敷衍我吧？真心话？”她仰脸去看韩鸟。
　　“柴米夫妻，酒肉朋友。”
　　“你说什么呀？”

　　“不是我说的，你爹说的。”
　　“你个大呆鸟！有意见就直说！”苗苗站住了，杏眼圆睁。
　　“反正你家排练好了，三堂会审，大刑伺候。”
　　“啊，你懂不懂事儿啊？”苗苗几乎喊起来了，“我爸妈可是为了咱们好啊，你，你咋这样啊！”
　　韩鸟也觉得自己不好，赶紧挽回影响，上前拉住她说：“用房价干掉80后、用考试干掉90后、用奶粉干掉00后！”
　　“净瞎说！”苗苗眼泪汪汪的，再次甩开他的手。
　　“不是我发明的，报纸上都这么说。”
　　“那也是胡说！”祖苗苗转身就走，鸟人一路尾随，目送她进了楼道。

　　暮色早早降临，韩鸟走在万家灯火之中。他听见，满城都是磨牙的声音，像是准备晚餐，又像是准备吃人。
　　日期：2011-09-21　07:59:13
　　7．或轻于鸿毛
　　史群死了，没能熬到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