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他的辛苦,他的汗水,还是他的辛苦磨练了十几年的剑招,就连师父赠给他的剑,这柄十五年都未曾崩口卷刃的好剑,居然也……
“乘风,乘风啊!”
抱着断剑,崔远嚎啕大哭。
凄惨的声音,听得杜乘锋头皮发麻。
攥紧了拳头,杜乘锋终究还是一脚踹了过去,他实在听不得人当着自己的面号丧,甚至喊的还是自己的名字。
“振作起来!你要振作起来!”
两巴掌抽在崔远脸上,杜乘锋怒目圆睁。
“不就是剑断了吗?你再换一把不就行了?”
“哈哈,哈哈哈……”
抱着断剑的崔远只是痴笑,满脸泪痕的样子状若疯魔。
“剑断了,剑都已经断了,还怎么换,拿什么换……”
“你清醒点!”
又是两个耳光抽在崔远脸上,杜乘锋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如果他是个不知情的外人,自然可以随便说点漂亮话,可磨过那柄乘风剑的他却已经清楚了,这把剑对于崔远到底有着怎样重大的意义。
父母双亡,教养自己的师父也在赠出这把剑之后离开了,十五年间,跟随在崔远身边的只有这把剑,他们同吃同住,一同修行,如此深厚的感情,就算说这把剑是崔远的亲爹也不为过。
而现在,这柄代表着一切的亲爹,却被一刀斩断。
就算崔远在剑术上再怎么修行有成,面对这种巨大的打击,也终究还是……
“对了!”
杜乘锋突然灵光一闪。
“你有没有想过,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啊?”
满脸泪痕的崔远突然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杜乘锋死死地按住崔远的肩膀。
“剑断了,它就不是剑了吗?”
“剑断了,它还是剑?”
崔远被问得一阵迷茫。
“剑断了,它还是剑吗?”
“别问我,自己回去想。”
拍了拍崔远的肩膀,杜乘锋将对方从地上扶了起来。
随后一路搀扶,将这名剑客送出了小院。
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关上院门。
后背倚着大门,杜乘锋长出一口气,好歹一顿开解,他终于把这个精神病给送走,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毕竟睡醒之后,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崔远的那把剑给他带来了很重要的灵感,他需要尝试一些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子时四刻,月朗星稀。
从床上坐起身子,睡了一白天的杜乘锋已然精神饱满,不过他却没有着急起床,而是回忆着之前磨剑时候看到的那些。
并非是那些已经被崔远打磨得凌厉至极的剑招,而是崔远的行为本身。
崔远的老师是谁,杜乘锋不知道,但那个人对崔远的教育方式,杜乘锋却觉得很有意思——毕竟换成任何一个普通人,在老师离开之后,没了人督促,很快也就会在学习方面懈怠了,可那崔远却完全不同,每日三千剑的巨量训练,却能硬是坚持十五年之久,其中所展现的毅力确实令人钦佩。
这已经不止是练剑了,简直就是在把自己当成剑来练。
“对!就是这个!”
须臾之间,杜乘锋抓住了这份转瞬即逝的灵感。
就是这个,白天那份启发就是这个,杜乘锋虽然不懂练武,但他却知道如何磨刀——换句话来说,如果将刀刃在砥石上一次次的推动,看作打磨刀刃的话……
那每日挥出三千剑的行为,是不是也能看作,打磨自身?
是打磨体魄?还是打磨意志?杜乘锋暂时分不清,亦或者两者皆有。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道灵感,为杜乘锋的思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刀既然能磨,那么人,能不能磨?”
这样想着,杜乘锋翻身下床,抄起了那柄厚重大刀。
月光之下,杜乘锋将大刀高高举起,随后劈下。
这甚至称不上什么招式,仅仅只是用力劈下去而已,当年这把刀原本的主人杨胖子,就是这样一刀一刀剁下了不知多少猪头。
“他,也曾经犯过错吧。”
一边挥着刀,杜乘锋一边想起了杨胖子那张大脸。
虽然这柄大刀在与杨胖子初识的时候,杨胖子就已经能够一刀斩断猪头,但在这之前,杨胖子必然也是经历了一番勤学苦练的。
一次又一次的失误,一次又一次的调整。
一次又一次的铭记骨缝的位置,一次又一次的对手感进行修正。
到底怎样才是对的?杨胖子或许也曾迷茫过吧,就像每日挥出三千剑的崔远一样,那三千剑就都是对的吗?
不,也曾错过,也曾迷茫过,毕竟剑招虽然就那些,但自己能不能做到还是两码事。但就是因为这一次次的打磨,一次次的修正,那些毛边与钝口才会变得锋利起来,那些再基础不过的剑招才会变得锐利,变得足以杀人。
就像杨胖子拿到这把大刀之后那样。
一刀挥过,猪头应声而落。
刀刃在骨缝间游走,不砍不切。
“呼……”
吐出一口浊气,厚重的刀刃游过身边的木桌。
这一刻,杜乘锋完成了第一次对自己的打磨。
收起大刀,杜乘锋转过身子,脚步轻响。
而他身后的半截木桌,也悄无声息的滑落在地。
发出一声闷响。
循着自己刚刚抓住的那一丝灵感,杜乘锋脚步不停,一路来到了库房。
这里是存放那一大堆兵刃的地方,一部分是胡人们惯用的弯刀,另一部分则是草原人常用的骨朵战锤——说是战锤,但本质却也只是将一个铸铁的尖刺打击头安在木棒上而已,有些不讲究的甚至连骨头都用。
曾几何时,杜乘锋一度不知道该怎么打磨这些骨朵,毕竟这些玩意没尖没刃,就只有一个铁头,想要用磨刀石去摸,却是根本没办法处理的。
可现在想想,他需要用的,真的是磨刀石吗?
就像是刚刚他打磨身体时候那样,他难道真的要用磨刀石来往身上蹭吗?
不,显然不是。
当他挥动大刀的时候,那柄大刀,那一式庖丁解猪,就是打磨他的磨刀石。
所以说,想要打磨,一定需要用石头吗?
“或许可以试试这个。”
这样想着,杜乘锋找了块鹿皮出来。
柔软的鹿皮,常被用来擦拭兵刃,而现在,杜乘锋则蹲下身子,用这块鹿皮轻轻擦拭着手中战锤上的血垢,感受着战锤上的每一处纹路,每一丝磕碰,每一道或明或暗的裂痕。
每一道裂痕,那都是故事的花纹。
伴随着擦拭的过程,杜乘锋仿佛看到了一个草原勇士的戎马一生。
那个贫穷的草原人买不起需要大量铁料的刀剑,只能买了点铁料装在木棒上,做出了这柄最为便宜不过的武器——但就算再怎么粗糙的武器,也足够打碎骨骼,敲碎头颅,也足以让他跟着头人们去东征西讨,去为自己攒下点家底。
然而就在这个草原勇士参与了几次劫掠,终于买得起刀剑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早已习惯手中的骨朵了。
锋锐的刀刃只需要几次磕碰就会磨损,但坚硬的骨朵打砸再多次数也依旧如故。一柄随处可见的便宜战锤,就像是每个草原勇士的一生,能够在寒风中长大的他们早已不惧任何磨砺,只因为那些懦弱的都已经死在了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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