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在这个晚上无征兆地想通了，看透了很多，因此他不和她吵，只赌气不理她。
　　“儿子想妈没？——脸怎么的了？”孙红的后一句问和东东低头玩玩具分出工夫的那声“想了”是同时。东东的飞机就停在李茂的肚子上，母子俩面对面。

　　“卡了。”李茂说，用的口吻却是“怎么地吧？”
　　“怎么卡的？”李茂左边的床陷下去些，一个影子当住了光，东东的脸像鞋子一样被反过来掉过去地端详。
　　“我下午……”李茂睁开了盖着血丝织网的眼睛，以第一人称开头讲述。可东东是像爸爸一样的乖孩子，听见妈妈声音一大，马上实话实说：“和奶奶踢球卡的。”
　　“和你奶踢什么球儿啊？”孙红声音更大了。
　　孩子不知道火是不是冲他发的，眼巴巴望着妈妈说：“爸爸让的。”
　　“你让的？”孙红转眼瞪着李茂问。
　　日期：2012-03-31 22:12:31

　　（21）
　　李茂看着那张脸，就像画在天花板上的壁画，狰狞的壁画。
　　“你号号儿啥呀？奶奶跟孙子玩儿犯说道儿啊？”李茂虽然在下头望着孙红，可眼里的势力却并不落下风。
　　“哎呀，把儿子卡成这样儿你还有理啦？”孙红无疑是让李茂的态度气着了，太使她意外了，所以一时间无从应对。
　　“理不理怎么的？小孩儿卡跟头稀奇吗？也不是特意推的，你号号儿给谁听呢？”李茂的话软软的，像一大团棉花，通通堵到孙红嗓子里了，噎得她半天没喘上气。

　　“你放屁！”孙红怒了，“说这是人话吗？我天天搁外头累死累活地干，把老爷们儿放家当大爷养，我还养出不是了？隔三差五儿的跟我嘟囔塞气摔脸子，像谁借你香油还你醋了似的。我不惜搭理你，你还越来越上样儿了，来不来的还要给我两句儿，我还没说啥呢你倒先急眼了，臭不要脸！我用你养活啦？我落你手儿啦？我穷吃胀馕败家啦？这家没我能过到今天吗？你还跟我横丧蹶卷（态度蛮横，无理取闹）的，觍你那脸了！这是我给你惯出来的能耐哈？供着你肥吃肥喝儿的，吃饱灌足了有劲儿没地方儿使，想起来孝顺了，给你妈仗腰子，行啊，你一句话我连上儿（马上）抬屁股就走，我倒看看靠你妈捡破烂儿能把日子过成啥样儿！你天天搁家呆着是干什么吃的？还有事儿让你忙吗？就这么一个孩子，还上学，早晚儿这么会儿工夫儿你还哄不了吗？” 孙红移到了卧室门口，这是为了照顾耳背的婆婆，“天天躺着你还躺不够？还让她领着儿子上外边儿玩儿，她那胳膊腿儿照比脑袋灵巧多少？难为你怎么想的——她彪你也彪啊！”孙红的语速飞快，机枪扫射似的把敌人死死地压在战壕里，无力还击。

　　日期：2012-03-31 22:12:59
　　李茂的胸脯起落的幅度越来越大，嘴唇颤抖，怒火在体内挤压着，沸腾着，在孙红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终于爆发了，也不知道是打谁那借来的一股力气，霍地挺起身子半跪在床上指着孙红大声骂道：“你他妈给我……”话未说完，房子突然天摇地陷地颠覆了，跟着眼前一黑，没了意识，身子朝后仰，扑通一声栽到床下。这一声没有孙红的吵闹声大，可东东却哭出了撕心裂肺的声势，大喊：“爸爸……”

　　孙红也慌了，赶紧扑过去，急唤了几声，却是不醒人事。吓得也哭了，抓起电话求救。小花是最冷静的，只是跪在儿子身边，攥着儿子的手带着哭腔唤着：“李茂啊，怎地了？李茂啊，睁睁眼……”
　　很快来了一辆黑色丰田，上来两个男人把李茂架走了。东东坐在床上厉声哭喊着“爸爸”，显然是怕，是不想他们带走爸爸。惊惶无措的孙红只简单安慰了句：“儿子别哭，送爸爸上医院。”又对着房间里嘱咐一句：“看着孩子。”就随那两个人去了。
　　把李茂放上车后座，车火速奔向医院赶，出小区大门时正赶上一辆白色本田进来，幸而双方反应都及时，同时踩下刹车，险些撞上。本田车里的司机是个青年男子，在车里大叫一声：“我操！”两车错过去了，他又笑着对坐在副驾驶上的女孩说：“搞破鞋让人家老爷们儿堵着了是怎么的，开这么冲！”
　　日期：2012-04-01 22:48:34
　　新的一章。这一章的主要人物是一个拜金、为了物质享受不惜出卖身体的女儿和一个被社会风气感染，认可女儿出卖身体并盼望着以一个有钱女儿炫耀的母亲。

　　第五章 ——三号楼，二单元、201
　　（1）
　　白色本田让过黑色现代，一径穿过两道楼洞，在柳家的车库门口停下了。正副驾驶上的男女同时下车，女的挎着手包站到一边，男的小跑着去开车库门。车没熄火，车灯照在车库门上又弹到后头，伴着亮红的尾灯，一高一低，映着三号楼，光亮直爬到二楼的窗户里去。车在车库里停好了，熄了灯，身处灯光中的人会感觉格外黑，好像自己已经在这黑里隐形了。

　　那男的锁好了车库门，来到女人身前，把一串钥匙递到她手里。他的手原先是握着钥匙，现在是握着她的手，握了一会，她不动，他也不动。她嗤的笑了一声，他也嗤的笑了声，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她自发地靠近他怀里，黑暗中准确地把娇嫩的嘴唇送到他嘴边。于是两个人开始接吻，吻得专注，吻得投入，吻得叽里咕噜响，像水洼里的一对跳来跳去的青蛙。她只双手套环勾在他脖子上，而他的手却前握后抓，忙得不可开交。她觉得时候够久了，想要撤下来，他却一个劲儿地追上去，她退无可退，一扬脖，冲着星空格格地笑说：“好了！”她这一说反而让他更来劲儿了，偷跑下山吃荤的和尚似的，又在她颈项上狠嘬了几口，呻吟腔说：“舍不得呀！”她一连串畅怀地笑，又纵了他一会才软绵绵地说：“好了好了，我真得回去了！”手掌扶着他的肩轻轻朝外扳。他终于“住口”了，放在她胸口的手攀上她肩头，捋着胳膊滑下去，只捏住她两根手指——这好像更能显得恋恋不舍——自觉不可思议地说：“你怎么这么大劲儿呢，贴上就拔不出来，弄得像我这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她明知道他这话说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可还是美得不行，笑得说不出话，非得吻他一口才能宣泄心里的甜蜜。

　　日期：2012-04-01 22:48:55
　　我睡觉总受不了挡窗帘，不能容忍睁眼却看不见任何东西，哪怕见鬼。但不拉窗帘的睡眠效果是不好的，熄了灯，房间里还总有些杂七杂八的明亮。有月光，有对面窗户给的灯光，再有就是车的灯光。车灯光是最引人注意的，因为伴有声音，显得立体。听着声音，看着从墙壁到顶棚扫过的光影，都是给人猜测外界发生的一切的线索。
　　这辆白色本田是我印象最深的，因为它的光每次都要在我的世界晃好一会工夫，红色的尾灯在窗沿一闪一闪，像是对探头探脑朝屋里偷窥的大眼睛；由对面反射过来的光芒弱了，被窗上的冰花克扣了八九成，漏进来那点黄色光只能把窗上的冰花映成灰色，好像极寒之地某个部族的冰冷图腾。当灯光飘渺而去之后，楼道里就会响起清脆的鞋跟触地面的踢踏声。从响声的轻盈可知是个女人，越走越近，重点是会在我家门口停住。连钥匙开门的步骤都听得清清楚楚。我不止一次警醒地等人敲我家门，警惕地防人开我家门，直到门“哐”一声关上了，我才认清，这一切属于隔壁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