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反手抻住衣袖在脸上揩了揩,脸上也就清爽了,只是好多被谷叶划过的地方更显得又痛又痒。陈涓嗔怪地噘了一下嘴巴,就将手帕在自己的脸上揩起来。那手帕是对折着的,陈涓四指并拢按着手帕中央轻轻在脸上运行,一双眼睛微闭着。当手帕从脸上拿下,那双眼睛又一下睁得开开的,水汪汪亮晶晶地望过来,正与李陕的眼睛逢迎住。就在这一霎那,李陕恍然明白陈涓是爱恋着他了,这之前的一切都是一种爱的表示。他连忙移开目光,心里却更加缭乱了。这时佟凌的形象出现了,润白的脸腮笑盈盈的,乌黑的大眼睛扑扑眨动,他的心也就安定下来。
“三哥,咱们自小在一块儿长大,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啊?”陈涓问道。
“哦?哦。挺好啊,又聪明又能干,真的很不错呢。”他说。
“三哥,你说的可是真心话?只怕是在哄我吧?”
“我说的都是实话咧,真的。哎,天色晚了,咱们该回去了。”
西边天际的晚霞只余下一抹微光,但空中还满是青白。没有风,树木,原野,远山,村落,一切都是静止的,一切都浴在静静的夕光中。
李陕和陈涓沿着地边狭窄的小径一前一后走着,陈涓走在前面,李陕走在后面。陈涓不时回过头来望一望,眼睛中含着一种期待的光亮。李陕知道陈涓期待什么,惟恐陈涓会先他把心迹表白出来。虽然对佟凌的爱使他不会做出让陈涓满意的回答,却怕弄不好会伤了陈涓。即使伤不了陈涓,也不如不曾有过的好,一个村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终不免有些尴尬。他想着该如何从这种情形下脱身。
这时,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大力吆喝牲口的声音。
“是林大叔,一定是拉庄稼把车堥住了。”他说。
他加快步子赶过去,从那狭窄的田间小路来到一条较宽一些的路上,看到林成远赶着一辆三号胶轮车正被一道土坎拦住过不去了。车上装了满满一车谷子,而拉车的又只是一头毛驴,看样子这辆车在这耽误了有好一阵了,毛驴拉车拉得已经筋疲力尽,周身都已被汗水浸透,灰色的毛已变得发黑,而林成远也是汗水淋漓,竟像被雨浇过的一般,一件单衣紧紧地贴在身上。
“大叔。”李陕叫道。
林成远看见他们也就停了下来。
“是李老师啊。噢,还有涓子。”林成远说。
“大叔,我跟您讲过几次了,一个村住着,您又是长辈,老师老师的,多让我不好意思;您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好了。”李陕说。
“那哪成,老师就是老师,不管啥辈份,该咋叫还得咋叫;何况我们岚子成天夸你这样好那样好的,叫声老师不虚呢。”
“没那么好,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不过,您看我好也罢坏也罢,都不该再这样叫我,要不您再跟我说话我就不搭话了。”
“那,那,嗨,好,好,以后就叫你名字,叫你李陕。”
“这才对吗。哎,大叔,这么晚了还在拉庄稼,把活匀开点明天干不行吗?你看这牲口累成啥样儿了。都知道你省吃俭用,东挪西借,才买了这头驴,多不容易啊。你平时把这驴看做心肝和眼珠一样?多干一点儿,累一点儿,你都心疼。今天怎么了,又贪晚,又这么恨载的?这驴你不想要了?”
“唉,没法儿吔。我的庄稼才收了一点点,把这活干完了,得赶紧收自己的。”
“那这车谷子是……”
“是薛书记家的。已经干了几天了,今天再不赶完,我自己的庄稼就耽误了。”
李陕知道,林成远家人口多,可却老的老,小的小,老婆还整天病病歪歪的,一家的吃用基本上都是靠林成远一人种地维持。薛彬因为是村支书,家里的一应活计都是指派一些村民来做,即使在场也只是倒背着手东走走西看看。而为了能包到村里的机动地多打一些粮食,为了能得到国家发放的贫困救济款,给薛彬家做活的人里面总是少不了林成远,春种秋收夏莳弄,从林成远结婚不久就开始了。
“大叔,就你一个人在拉庄稼呀?他家都没一个人跟着?”李陕问道。
“薛书记到地里转了转,看着装上车就先走了。”林成远说。
李陕猛地把拳头在谷捆上捶了一下。
日期:2012-03-01 11:22:51
“这个姓薛的,真是个剥削人的寄生虫。怎么这样一些人总能当上干部?”一直没做声的陈涓愤愤地说。
“因为我们说了都不算。”李陕说。
“涓子,可不敢这样说,万一被薛书记听了去不是闹的。”林成远阻拦道。
“你怕他,我可不怕他。我爹的仇还没报呢。”陈涓说。
林成远吓得一下就噤了声。李陕也沉默着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他知道薛彬与陈屿、陈涓家的仇怨是很深的,也知道这仇怨缔结的来龙去脉。他的眼前不由浮现出在他还很小的时候见过的一番情景:一个大太阳的天里,那时做大队会计的薛彬忽然一声怒喝,本是大队书记的陈昆生忽然被几个民兵和下乡知识青年揪到了会场的前面,在一阵怒涛一样的口号声中,陈昆生被按着头冲着大家很深地弯下腰去,双手还向后倒背着……当时李陕太小,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具体缘由是他以后又听人们讲述的。他只记得在那以后不久,陈昆生就死了,而薛彬当上了大队书记,后来又变成了村支部书记,直到现在。
“总有一天我要让薛彬也尝尝我爹那时吃过的苦头。”陈涓又说。
李陕望着陈涓,心头一阵浪涌。他走到陈涓跟前,揽住她的肩头。
“涓子妹妹,冷静些。……噢,毛驴歇了这一会儿该缓过劲儿来了,来,我们帮助林大叔把车推过去吧。”他说。
陈涓把身子一扭。
“我才不推,那是薛彬家的庄稼。”陈涓说。
“咱们不是在帮薛彬,是在帮林大叔。”李陕说。
李陕话虽然这样说,却没有再勉强陈涓,自己走到车旁扳住车厢板。林成远也就摇动鞭子又吆喝起牲口来。在毛驴撑开四蹄用上力气车厢开始努动了时,陈涓还是赶过来在后面推起来。毛驴在前面拉,三个人拽的拽,推的推,车子一下就过了那个土坎坎。
“李陕,涓子,谢谢你们了。”林成远说。
“您快走吧林大叔,卸了车就早不了啦。不过您地里的庄稼也不用着急,哪天课不多,我向梁校长请半天假,让我们班里的学生来帮您掰半天玉米。”李陕说。
“那可就多谢谢你了,李陕,三侄儿。你呀,真是一个好人呐。”林成远说。
“乡里乡亲的,您说这些干什么?”李陕说。
林成远赶着车往前走去,李陕本想跟着车一起走,却看到陈涓站在那里不动。
“涓子,走啊。”他说。
陈涓依然不动。他不好自己就走,也就站在路边等着。林成远回头分别看了看他和陈涓,就自顾赶车往前走了。等林成远赶车走远了,陈涓才无声地向他走过来。两个人也就相伴着往前走去。
西天的晚霞早已消失,夜幕渐渐地拉下来。两个人各自静静地走着,由于道路宽阔起来,两个人是并排走着的。仿佛怕惊动什么似的,一时间谁也不说话。陈涓的头微微低着,眼睛也下掠看着地面,那长长的睫毛竟在脸上投下一抹阴影,而嘴唇却是半张开的。李陕觉得陈涓在等待着他说什么,可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沿路吹过来的夜风啷啷的鼓着耳朵。然而就在这持续的啷啷的声响中,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涓子妹,你的心事好重啊。还在想着你爹的事情?”他说。
“我哥那里怕是指望不上了,可我一个女孩子又能干得了什么?”
“不要总沉浸在过去的事情上了,尽量往前看吧。”
“往前看?如果这样下去,前面又有什么呢?”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