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凌站在李陕的对面，站在晨光里。李陕的眼睛于是就变成了一只照相机，把那银白色的晨光，把那晨光下的一切物象都作为背景，而以佟凌作为主题，拍摄出一张令人心醉的晨光美女图。佟凌微笑着望过来，那神态似有些惊讶，有些羞涩，弯起的双眉，扑动的睫毛，歙开的嘴唇，闪漾的靥涡，以及那披拂在肩上的长发，将这惊讶和羞涩表现得十分具体，十分生动；而那乌亮有如两颗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则流露出浓浓的爱意。

　　李陕是从这里经过时看到佟凌从房里走出来的。他轻轻一声呼唤，她便走出院子来。两个人站在这早晨空朗的村街上，相互望着，一时间都不说什么，于是那东邻院内的一声婴啼显得格外嘹亮，西邻院内的一声母唤又格外分明。一条狗追逐着另一条狗从他们身边箭一样飞跑而过。
　　“佟凌，对不起，昨天我回来得太晚了，没来得及找你。嗨，实在是脱不开身。下午两点多钟听完课，梁校长要请乡教育办崔主任他们的客，让我们去陪，没办法，就又跟大家绕了好几里路去了乡政府旁一个酒店。原以为用不了多少时间，哪知那酒喝起来就没有个完，一直喝到晚上八点多钟。后来总算散了，可崔主任有些喝多了，走起路来都打晃，梁校长怕他路上出事，就让我和王泉生送崔主任回家。这样七弯八拐的，等我回家都快十点了。从这里经过时，虽然你住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可也不好意思叫你。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李陕说。

　　“看你，这也值得道歉？我来又不是立刻就走，在一起的时候多着呢，昨天不行，不还有今天吗？”佟凌说。
　　李陕望着佟凌半天没言语，因为今天他依然不能留下来和她在一起，至少现在不行；他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佟凌看出了李陕的为难，美丽的大眼睛幽幽闪动了一下，就如花一样地笑了。
　　“看你的样子，今天是不是还有事情？”
　　“是。”
　　佟凌望着李陕，又沉吟着不说话了，眼睛里却充满深切的怜爱。

　　“你不用为难，有事情尽管去办，啥时候闲下来再来找我。”
　　“今天是别的学校老师到我们这里来听课。因为是崔主任临时安排的，学生们还不知道，我们几个老师正在分头通知。”
　　“我说怎么这样早就出来。……那来听课，听你的课吗？”
　　“听的，梁校长昨天就告诉我了。”
　　“真的？那你一定要拿出你最高的水平来好好讲上一课。我相信你会把全乡的老师都给震了。他们一定会为我的李陕的才能感到惊讶的。对你以后的转正也很有好处。”

　　“谢谢你的鼓励和信任，我会尽力把课讲好的；只怕一闹又没时候回来。”
　　“你尽管安心做你的事，要知道我在为你使劲、加油。”
　　李陕心中一阵热涌，一阵迷醉，不禁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佟凌的手。
　　“我一定给你带回好消息来。好，我走了，通知完了，还要早点到学校把课程准备一下。”他说。
　　他又用力握了握佟凌的手，以代替那还来不及说的千言万语，然后松开佟凌又往村西走去。他走了好远又回头望了望，佟凌还静静地站在那里，被东方现出的一抹橘红的霞光嵌在中央。他那时是真的舍不得离开她。他们已经好久不在一起了；他是那么想跟她在一起好好待一会儿。然而他却还有着另一个他热爱的事情要做，他此时必须要离开她。忽然间，他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这一个最爱，那一个最爱，他同时都得到了，他该是多么幸运，多么有福气啊？他不能不予以万分珍惜啊。他必须要予以万分珍惜啊。

　　他就是怀着这种无比的兴奋无比的感激和无比的挚爱之情来讲这一节课的。
　　他就是这样带着对佟凌的爱通过这节课把对教师工作的热爱表达到极致的。
　　当他把要讲的内容全部讲完，看一下手表，缓缓合上教案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节课取得了非常的成功。他扫视了整个教室一下，冲大家微微点了点头。
　　“好，这节课我们就上到这里。”他说，声音沉静而清晰。
　　他的话音刚落，教室外就响起了下课铃声，同时教室内响起热烈的掌声。先是来听课的领导和老师们为他鼓掌，继而学生们也加入进来。掌声和铃声都响了许久。他走下讲台，深深地一鞠躬。来听课的领导和教师们先往外走。大部分教师都与他熟悉，经过他身旁时，许多人又单独向他表示了祝贺和赞赏，有的用语言来表达，有的同他用力握手，有的无声地向他竖起了大拇指。他连连道谢并请求指正。

　　日期：2012-03-03　15:04:10
　　现在教室里只剩下李陕一个人了。他边缓缓在桌椅间走着，边将目光缓缓巡视着。教室中央生着一只铁炉。还没到上大冻的时候，本来还要等些日子才能生火炉，是梁校长为了不使来听课的领导和老师受寒临时指使人把炉子安装起来的。此时炉火正烧得赤红，教室内的温度很高，窗子上结的白霜已全部融化，水流沿着玻璃迤逦而下，把窗台都打湿了，外面清冷的阳光无遮无拦地照进来，被炉火给增加了温度。他看着整齐地摆放在课桌上的书本和文具，不由又想起了佟凌，幸福的感觉又浓浓地在胸间荡漾开来，一时间他的心境变得无比光明。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利用这种幸运，更好地塑造自己的生命，走好自己的生命之路。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什么动静？
　　他寻声看去，原来是一只小蜜蜂正在中间那扇窗子上寻寻觅觅地飞着。
　　——奇怪，这大冬天里哪来的蜜蜂呢？
　　他不觉走过去站在窗前，注视着那只蜜蜂。这真是一个奇巧的小精灵，头上生着一对尖尖的触角，丰隆的胸背，饱满的腹部，但胸腹间的腰部却极短极细，使得毛茸茸的躯体呈现出葫芦状；背上的双翅是半透明的，快速地煽动着，如一股小小的旋风在翻搅。这蜂儿不停地飞起飞落，从一扇窗间飞到另一扇窗间，从一方玻璃飞到另一方玻璃；一次次撞到玻璃上，一次次跌落，又一次次飞起，鼓着两只灰蒙蒙的大眼睛，不知疲倦，不知歇息，只是一个劲儿地飞呀飞，不懂得那透明的玻璃只是一个欺骗，以为眼睛看到的地方就可以凭借不断的飞动不断的寻求而能够到达。他望着那蜂儿，为蜂儿那执着不懈的精神深深感动，又为那蜂儿不停地飞舞而感到疲劳，感到伤怀。他想打开窗子把蜂儿放出去，又怕外面的寒冷把蜂儿冻死。

　　——那么就这样让蜂儿留在教室吗？现在生着火还可以，到了晚上怎么办？教室里熄了火也一样冷啊。再说吃什么呢？还有那些孩子们看到了难保不会伤害它。
　　他还是决定把蜂儿放走，好趁着现在阳光正充足，温度高一点，到外面大天地去撞一撞运气，也许还能找到自己的家，也许还能找到个可以生存的地方。他于是打开一扇窗子，那只蜜蜂又飞寻了一会儿终于找到出口，翅子猛地一振，就直线飞出去，霎时没了踪影。他长出一口气，笑了一笑，关好窗子，走出教室，朝办公室走去。
　　李陕刚转过通往办公室的墙角，看到在板报前聚了几个学生，其中一个女孩子在哭，另有几个男孩儿女孩儿围在一边劝解着。他认出这些学生都是刘琳班上的。
　　“你们这是怎么了？”他问道。
　　“李老师。”几个学生叫道。
　　一个女孩儿走到他面前。

　　“李老师，小小的爸爸说不让她再念书了。”那女孩儿说道。
　　“不让她再念书了？为什么？”
　　“还不是……还不是因为刘老师总跟我们要钱，她家里拿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