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若还把心思花在给病患分三六九等上,又怎能潜心钻研医术,治病救人呢?”
陆见的心烦意乱,并未能因此时虞言前来安慰他,便好转些许。相反,虞言所说的虽然都对,却皆是一些正确的废话。于他解决当下所面临的问题,并无任何助益。
“虞医士,我与冯医监之间,也不过是看法相左,我对其本人,并无任何意见。”陆见随口敷衍着虞言,便想找个说辞,把虞言打发出去。
自上次自己归来,又与虞言喝了顿酒之后,虞言便开始有意识地接近他,不管是出诊,还是在署内忙各项事务,两人一同做事的时候竟多了起来。
出现场那次归来之后,陆见也不忍再让虞言去履行赌约。因而连提都没提过此事。但生性要强的虞言,却利用闲暇开始自发履行赌约的诺言。几日之间,已经将署内各项文书、档案、账册、记录都整理完毕,药材库的整理也已经接近尾声。
陆见去看过,不得不说虞言在做这些事上,确实是一把好手。归置过后的各处井井有条,陆见觉得让自己来做这些事情,也未必能做得比虞言更好。
至于扫十天茅房的事情,陆见却提也不提,赌约之中,虞言也唯有对此事履行得不是很爽快。陆见毕竟也能理解。之前已经见到杨荣那个现场的惨状,如今又是夏日,若要去打扫十日茅房……只怕每日又要再吐个七荤八素了。
但此时虞言跑来跟自己说这些没什么营养的话,加之方才与冯既白那通争吵,让陆见不由得火上加火,火上浇油。简直想再让虞言将《难经》中的第五十七难再背他个百八十遍的。
“若无事,虞医士就请去忙吧。本监困乏得紧,倒是想好生歇息一番。”陆见下了逐客令。但虞言却并未依言离去。
陆见疑惑,盯着虞言,却见虞言一脸促狭地凑近他,悄声说道:“莫不是医监吵架吵累了?不若如此,下次医监与冯既白吵架时,便唤我去。我来帮医监骂他个狗血淋头。想必他也不会对我一个小小医士怎么样。”
“条件呢?”陆见眉头一皱,感到此事并不简单,却不知虞言又在后面憋了什么坏,来引他上钩。
“陆医监,没什么条件,啊没什么条件。”
“既然不说,我便当没有这回事了啊。”陆见索性往身后椅子上一躺,出言道。
“别啊,陆医监,你看,上次打赌我虽然是输了,不过现在文书账册也整理了,药材库也都入库归纳好了……要不,扫十日茅房这个,便……算了吧?”
陆见闻言,不由得在内心哂笑一番。看那虞言平日大大咧咧,想不到终究还是有个怕的事。
“行啊。”陆见故作轻松。
“真的?陆医监,你可太好了。”虞言从未想到自己这请求,能这么快就通过,一时喜出望外。
“既然不愿扫茅房,我换个事让你办,如何?”陆见道。
虞言闻言,神情一紧:“何事?”
“将《难经》里第五十七难,背他个……呃……十遍!”陆见本想说背个百八十遍,想来却觉得有些刻意为难人之嫌,便改口说十遍。
“真的吗?”虞言顿时喜出望外。他本以为陆见要提些什么为难人的条件,不料就是背几句书嘛。这还不简单?何况自打上次见过杨荣的现场之后,顿时觉得医书中那些,都不算什么了。
“曰:泄凡有几?皆有名不?
然:泄凡有五,其名不同。有胃泄,有脾泄,有大肠泄,有小肠泄,有大瘕泄,名曰后重。胃泄者,饮食不化,色黄。脾泄者、腹胀满,泄注,食即呕吐逆。大肠泄者,食已窘迫,大便色白,肠鸣切痛。小肠泄者,溲而便脓血,少腹痛。大瘕泄者,里急后重,数至圊而不能便,茎中痛。此五泄之要法也……”
虞言背了一通,见陆见正看着自己,于是便清清嗓,又背了一通。不料陆见第二遍只听得一半,便连忙打断了虞言:“行了,行了,到此为止吧。”
虞言此时已经对书中的描述免疫了。但是心中烦闷的陆见,却感到有些反胃。
虞言正打算离去,却看陆见依然一脸郁闷地坐在桌前,心中不由得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他连忙凑上前去,陆见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干嘛?”
“我知陆医监正是为冯既白之事烦闷吧?我有办法治他!”虞言神情笃定,信誓旦旦道。
陆见以为虞言只是出言宽慰自己,想也不想便挥手道:“我方才已说过,我与冯医监只是看法不同,我对他本人并无任何意见。”
笑话!冯既白经营医署多年,根深蒂固,且不说他做事滴水不漏,起码也是严丝合缝。自己这些时日想尽办法,也没能抓住冯既白的一丝把柄,你虞言一个小小医士,竟敢大言不惭,说自己有办法治冯既白?
“陆医监,自打几年前我见过你之后,便认定你我属于同一种人,眼里都揉不得沙子。冯既白借着医监的职务之便,大肆敛财,横行不法,我这等人微言轻的医士,尚常思量与之斗上一斗,陆医监为何贵为医监,却变得胆小如鼠了呢?”
虞言这番斥责,却字字敲在陆见心头,诚如虞言所说,他一个小小医士都毫不畏惧,自己已是医监,在虞言这些医士眼中,便是医署中的天。论职务,论地位,论后台,自己几乎都与冯既白处在同一水平线上。
若自己选择退缩,被虞言等医士看不起事小,但日后自己在医署中便再无半点威信,这事就大了。
自己在庭院内与冯既白大吵这一架,医署内无疑已人尽皆知。现在,众人都在看着自己的动向。若自己没能扛住冯既白的压力,日后自己在医署中说话,恐怕便再也无人遵从。
倒也不能怪医士们见风使舵。众人都是在医署这一衙门里讨个生活,现官不如现管,倘若自己说话不管用,那么医士们自然是谁说得管用,便听谁的了。
而此事,对于身处医署之首位置上的陆见,无疑是灾难性的。
先前他来医署赴任之时,冯既白因为唯恐被陆见抓住内定的把柄,加之又不知陆见的能耐到底有多大,便没有直接向陆见发难,而是选择先静观其变。
经过这些时日,冯既白见陆见也并未大刀阔斧地整顿医署,便有心再进一步,这次发难,便是其有计划地展开行动,用意正是对陆见发起一番试探性的进攻。
倘若陆见是个草包,连这一次都支撑不住,那自然是不足为虑,冯既白便大可继续两手抓,在病坊中扩充自己势力的同时,再一手把着医署。而这是陆见决然无法接受的结果。
若陆见此次能够采取一些有效手段反制冯既白的部署,冯既白必然还有后招。他在医署经营多年,从哪个角度来讲,都不是陆见可以匹敌的存在。
眼前的虞言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激愤,以及对冯既白这种人的不齿,却让陆见仿佛看到了自己先前的模样。
“我目下尚无良策,不知虞医士有何建言?”陆见想了想,觉得自己既然暂时处在迷茫之中,不若听一听虞言的建议,或许可以为自己打开一个突破口。但他内心也明白,对于冯既白这种人,要徐徐图之,一旦操之过急,很可能便会步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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