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斯南的大脑有片刻的停顿,眼睛又飞快的将那公示看过一遍后,心里慢慢定下来。她后退一步扭头对那接话的人说:“唐老板只是反应客观事实,最后查实和定罪的是公丨安丨,依您这意思,公丨安丨更不地道了,居然就给定罪判刑了。”
“你个死丫头别胡说八道,行有行规、国有国法,我说的是行规、不是国法。”那人脸色大变,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左右后,急急地辩解。
“那行规也不能大于国法。能判他就是犯了罪,我们每个人都有和违法犯罪分子做斗争的责任。”伍多多见那人开口就骂人,气得大声怼了回去。
“我不和你们一般见识,你们就等着吃亏吧。”那人气急败坏,慌张地看了下周围后,伸手拨开人群急急地离开。
其它人见状也都作鸟兽散。不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是不敢再大声说郑斯南媚上下作、唐麻子心狠手辣了。
至于私下里怎么传,那谁也管不了。
“那人是没让他们遇上,他们遇上了指不定比唐老板做得更狠。”伍多多恨恨地说道。
“其实他得感谢唐老板。”郑斯南脑子清楚后,想事情也清晰了许多:“这事儿到现在还没做几单,到手的钱应该不会太多。否则他这都算得上利用职权让国家资产流失罪了。钱那么好赚的吗?做什么不好去动厂子里的货,自找的。”
“就是。”伍多多点头。
两个人虽然生于斯长于斯,天天接触到的都是各式各样的生意人,但十二年教育教会的规则意识差不多要长进骨头里了,所以她们就算会佩服利用规则、会钻政策空子的灵活生意人,也决不会站在为了私利违法违规的那类人。
用她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们是有正义感的。”
回到江边的竹床阵里,两人在竹床上面对面盘膝坐下来,一低头却发现放在竹床上的鸭脖子被人抓走了不少。再抬头,看见邻床的小嫂子正倾斜着蒲扇半遮着躺在她腿上的孩子的脸,不禁无奈笑笑,低头继续吃余下的那点宝贵的鸭脖子。
小声聊起这小半年的情况,都说:“看到存的钱一点点的变厚,心情极好。”
然后又都加一句:“我也是。”
最后两个相对大笑,抓着鸭脖子啃得更欢了。
“这鸭脖子是不是顾三婶儿家的?”伍多多吃得津津有味。
她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不能上大学的遗憾逐渐被淹没在每次数钱的快乐里。加上父母和哥哥虽然找过她几次,但看着她站在一群黑汉水流的男人中间时,一身痞气加冷气的样子,便不敢开口要钱。
只说了一句“钱别放身边,不安全”,便被工友们骂骂咧咧的推搡了出去。
她看着眼圈有些发红,但心里却只觉得一阵畅快。转头拿钱出去买了十几份盐炒花生米,分给工友们做下酒菜。
“是啊,她家的有种花椒味儿,真好吃。”郑斯南点头。
“我听说三喜接班了。不知道这几根鸭脖子是不是三喜做的。味道还和以前一样好吃。”伍多多问。
“不是,三喜出摊,制作还是三婶儿。”郑斯南小声说道:“怕她嫁人后把配方给弄出去了。”
“……问题是她家也没有儿子呀。难道带去坟里也不给三喜?”伍多多轻哼一声,忿忿说道:“肯定是想招个上门女婿、让人家改了姓。问题是,基因又不会因为姓氏而改变。愚昧。”
“要我是三喜,我就找个人假结婚,拿了配方后分些钱给那个人,然后自己单干。”郑斯南笑着说道。
“可千万别被顾三婶儿听到了,她宁愿不赚你的钱也不做你的生意了。”伍多多听了哈哈大笑。
她也这么想,只是没郑斯南这么不管不顾的敢说。
两人边吃边聊,江风徐徐吹来,夏末的躁意缓解许多,甚至还感觉到隐隐约约的凉爽。过江的轮渡从身边开过,沉稳而悠长的鸣笛声,让人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时间对大多数人来说都过得要紧不慢的。
伍多多后来去了一趟上海,现实中的上海并不如传说中的现代和繁华,她觉得也不过比江城新一点、高楼多一点、女孩子精致一点、男孩子的风度好一点,其它都大差不差吧。特别是那个传说中的外滩,和江城的江滩不说一模一样,区别也只是当年租界的国别不同因而房屋造型不同而已。
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并没有找到一条与自己未来有关的路。而让她感觉更糟糕的是,上海那边真的出现不给大学生包分配的情况了。
“我感觉这就像温水煮青蛙,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开始,就算不满意,闹的人数和规模都有限。等到大家都习惯了,就在全国铺开了。”伍多多一脸忧虑地看着郑斯南。
对了,郑斯南现在买了一辆两个轮子的拖板车,除了记帐做单和整理仓库外,她还接下了唐麻子进出货在码头这边的所有中转。
伍多多和她说话的时候,她正在倒腾那辆板车的轮子。
“国家只要决定做一件事,最后肯定做得成。历史上所有事件莫不如此。”郑斯南直起身体,抓了毛巾边擦手边说道:“所以不管是慢推还是快推,结果已经是不可能变回去了。”
“我哥的同学都蠢蠢欲动的想从国营厂出来,说是今年降工资了,之前说好的分房福利可能也要取消。他们很担心厂里的宿舍以后也不让住,那样的话,我们看着挺高的工资,其实连他们自己也养活不了。”
伍多多知道郑斯南的话有道理,脸上愁绪更重了:
“你说,未来的大学生、早前已经有工作经验的大学生,一下子全涌到社会上来,我这种人就连捡边角余料的工作机会都没有了。我可怎么办呀。”
“咱们在南国里长大的人难道还怕饿死?”郑斯南看了伍多多一眼、又扭头看向自己刚买的拖板车:“这两年我经手老板的进出货和库存,差不多了解到经营他这么一家商铺需要多少本钱、多少流动资金。”
“我们靠打临工存钱不是个办法,但现在你的路子有限、我的时间有限,也就只能把时间再挤一挤,除了上学吃饭的钱外再多少存一点,然后做个流动的小吃铺,这样赚钱会快一点。”
“我看不太行。”伍多多摇头:“在码头上停留的只有扁担和找扁担的商家。商家们在码头上停留最多十来分钟,不会在码头上买吃的喝的。扁担们早上出门的时候在宿舍罐一壶水、挑货送到商铺的时候在店老板那里再罐一壶水。一天下来也差不多够了,绝不会多花一分钱去买水喝。至于鸭脖子、凉粉、冰棍儿这些,不到年节绝不买。”
“不不不,不是卖给他们。”郑斯南连连摇头:“卖给来逛南国里的零售商贩和游客。”
郑斯南解释说道:“门面上只批发,我们卖零售。”
“但是来南国里逛的人都是来拿货的呀。”伍多多心里根本没有零售的概念。从出生起,看到的都是一捆一捆、一担一担的批发生意,就连冰棍这种即时消费的东西也都是一盒一盒的卖。
没听说过谁家可以一根一根的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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