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总像老鼠一样溜进项目部。他左手从背后拿出一副中国象棋，也不征求茅工意见，径自在茅工面前摆好棋子，“工地上没啥，都是专业施工队伍，常规作业就是家常便饭，不会有啥问题。厅里的领导今天去考察仙山大草原，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们干耗在这里，没事可作，不如来将军两盘。”茅工也不推辞，伸手先走了“马八进七”。左总走“卒3进1”。尔后，双方你车我炮，拼杀起来。几十个回合下来，左总明显占了上风，比茅工多出一马一卒。左总利用多子的优势，对茅工的“将”展开猛攻。大举进犯“蜀地”，却留下明显的防守漏洞，被茅工抓住机会反击，一举擒拿了“帅”。左总输了棋，心有不甘，厚着脸皮说是自己不小心，出现失误，要再来一盘，搏个面子回来。他似乎技不如人，接连告负。茅工哈哈大笑，“你们年轻人，太浮躁！做事总是顾头不顾尾。”左总此时谦虚地回答，“茅工，就下棋来说，我只能算是猛将，好比典韦、于禁，而你是稳坐中军帐的诸葛亮！我输棋是应该的。”

　　茅工很高兴，笑得露出假牙。左总乘着气氛欢愉的时机，问，“中午是吃个辣子鸡，还是手抓肉？”茅工随口回答，“随便。你们吃啥我就吃啥”左总又说，“吃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名叫‘随便’的菜。”茅工眉头挑了一下，似乎耳膜被针刺了。左总意识到自己话语的尴尬，赶紧补充说，“吃饭时间差不多了。我已经在附近村里安排好午饭，土鸡和手抓肉都有。我怕你有忌口的，或是有不喜欢吃的，就让多准备两样。我们如此辛苦劳累，营养再跟不上，身体吃不消。今天节目特别，不去小饭馆里吃，而是到一户牧民家里吃农家饭。”茅工白他一眼，“在牧民家里吃，就不用给钱了？”左总解释说，“牧民家里干净，起码比饭馆卫生一些嘛！小饭馆里的盘盘盏盏的，都不干净，吃多了，说不准会染上啥毛病！”

　　日期：2011-09-16　11:27:48
　　接上文：
　　他又讲了一个笑话：有一次在一家饭馆吃饭，看见老板娘正在用洗衣粉洗碗。他对她说，你这不干净，不卫生！谁知老板娘很恼火，提高嗓门回答，“你还说我的碗筷不干净？我是用汰渍洗衣粉洗的，别人都是用奇强！”
　　“洗衣粉是化工产品，能吃吗？不和毒药一样？”左总笑着说。茅工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
　　左总出门发动皮卡，倒车到工棚门口，等候茅工上车。茅工艰难地站直身子，左手提水杯，右手扶腰身，病人一样趔趄着走出来。左总慌忙跳下车，扶了茅工的腰身，帮他爬进皮卡车内。

　　皮卡又开始跳舞，像斗牛一样在戈壁滩的沙丘和石砾上腾挪跳跃，磕磕绊绊地驶入一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
　　一个头戴黑皮帽，身穿五彩马甲的白胖小男孩，站在村口的枣树下，对皮卡频频挥手，指引车辆进村的方向。
　　招待茅工一行的农牧民家道兴旺，拥有一个很大的院落。一垄垄葡萄错落有致地散布在房前屋后，毛茸茸的萝卜苗和碧绿的油白菜拥挤在葡萄架下，竞相争高；鸡冠鲜亮、腿脚金黄的三黄鸡，三三两两的在菜畦四周悠闲地散步，偶尔伸长脖子，把头埋进菜地，专心啄食菜叶上慌张逃命的蚜虫；草驴在窝棚里敞开嗓子，激昂地抒发澎湃心声，“嗯昂、嗯昂……”它的歌声伴随着刀郎《爱是你我》的曲调在院落里回荡。

　　包裹了头巾的女主人端来酸奶子、酥油茶和油囊待客。她手脚麻利，脸笑成圆括弧的形状；男主人热情地与客人打招呼，“欢迎贵客临门，欢迎！羊娃子已经宰好，都下在锅里了！你们先吃个囊，垫垫底，等辣子鸡焖熟了，就一起端上桌子，正式开饭。”
　　日期：2011-09-16　11:37:43
　　老乡的好客和热情感动了茅工。喝了酥油茶，尝了一块平素不喜欢的油囊，感觉味道还真不错。美味的刺激，激起他心头的想法，为吃一顿饭，打扰民族兄弟，这种作法是不是很自私？他问左总，“你这一顿饭，吃掉人家一只羊一只鸡，你打算付给多少钱？”左总刚刚把一块油囊包埋进嘴里，无法马上应答。茅工目不斜视，一直盯着他看。左总模仿院子里引吭高歌的公鸡，使劲儿扬扬脖子，“咕嘟”一声，咽下酥油囊，清清嗓子回答，“他们不要钱，一分钱都不要！你放心吃，茅工！”

　　茅工嘴上不说什么，内心却在激烈思想斗争：不要钱？我们干部成了吃大户的土匪恶霸？
　　左总知道茅工不信，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将还卡在嗓子眼里的馍渣儿冲涮进胃里，方才对茅工道出原委：主人家有个巴郎子找到工地，要找活儿干，说要挣大钱，养羊娃子一辈子没有出息。我看见他人还灵光，不像是没有出息的小混混，就让他白天在料场打零工，晚上给捎带看守机器。几个月下来，他挣了好几千块。老乡很高兴，主动提出要招待我们一下，就这么个小事情。

　　左总说得很轻松，似乎来老乡家蹭饭，不仅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还是助人为乐的善举，要是不吃这顿饭，对不起老乡的良心。
　　茅工没有办法辩驳，老乡要是真高兴了，请客吃饭，也不能推辞，这涉及到民族团结的大问题。他由衷地夸赞了一句，“这一家人，看起来很能干！”左总随声附和，“那是，那是，你看人家院子打理的多好！”茅工还是心里不安，叮嘱左总，“不要亏待了人家巴郎子！”左总回答道，“茅工，我给他的可是双倍工资，白天晚上算两个班！他的收入都赶上我们技术员的水平了。”

　　日期：2011-09-16　16:24:33
　　“难为左总的一片苦心！”茅工暗自感叹，工地上没有四川泡菜，没有回锅肉，胃口要是不好，加上肺部气管里的沙粒作祟，自己难免不会上火发脾气。总监理工程师要是不高兴，对于施工单位来说，无疑是“2012”提前来临。左总这么变着花样讨自己欢心，避免耽误工程进度，是情有可原的。
　　他同时也很纳闷，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也不会像搞阶级斗争那样睚眦必报。发脾气归发脾气，骂娘归骂娘，但从来没有刁难过谁，更没有报复过谁。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同志，彼此宽容理解，开开心心地工作，岂不更好？就算是施工单位偷工减料，自己也能容忍，只要不是大的原则问题，能过去就过去，很少出现让他们返工损失物力财力的情况。修路嘛，修的再好也是用八年，修的再烂也能管八年！施工单位领导还是如此小心翼翼，唯恐监理工程师不高兴，拿了他们的短处，掐了他们的脖子。这些人恐怕就是传说的人精，精于世故，精于算计。在这个世上，除了神仙，就数人精活得滋润，活得有滋有味。他们一个个不是领导，就是大款，非贵即富；他们一个个耸立在社会金字塔顶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茅工时常告诫自己，要小心这些人精！传说狐狸精，还有古树精，都是害人的。恐怕只要是成精的，都会害人，害人不浅，人精也不例外。

　　日期：2011-09-19　15:56:18
　　续上：
　　面对肥美的鸡肉，还有泛着油渍光泽的羊腿，茅工没法再提防妖精。胃，是比妖精更甚的魔鬼。饿魔泛滥起来，破坏力远胜于妖精。往事在茅工脑海闪现，自己不就是为了解决肚子问题，才远走西阜流落戈壁滩？女人肚子大了，是个严重的问题；男人肚子干瘪了，更是了不得的大问题。千百年来，无论是李自成起义，还是洪秀全造反，不都是打着要填饱肚子的旗号？不论是造反，还是革命，大概都是为了肚子问题，要让自己的肚子鼓胀起来，还要让别的女人肚子大起来，于是有“人民公社”的美谈，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佳话。革命的技巧，其实就是挑起民众肚子问题的技巧；革命成功后的领导艺术，其实就是控制别人肚子大小的艺术。

　　肚子问题，害死多少人？茅工不敢再回忆下去，自己不就是因为肚子问题处处受制于人？
　　日期：2011-09-19　16:2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