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汉家的门前围了一帮人，大人带着小孩，小孩拽着老人。是莫汉家的驴又在配种了，每次这时候总有人来围观。只是这次有点不一样，是莫汉自己家的种驴给自己家的母驴配种。
　　配驴是在莫汉家的拴驴蹶上进行的，拴驴蹶是一块带孔的拴驴的石头，在莫汉家院门外。枣树从院墙里伸了出来，有一片荫凉地正好投在拴驴蹶那。莫汉看那么多人都围在自己家门前，就蹲在门口，他心里是高兴的。他高兴的不只是能看配驴，更高兴的是有那么多人聚在自己家门前。他觉得脸上有面子。

　　莫汉爹莫多娃在拿手给种驴捋巴巴子，驴的巴巴子是那么长，这是老少爷们愿意看的，鲁湾的人喜欢瞧稀罕。妇女们则站在稍远的地方，怀里或揽着孩子或纳着鞋底。她们会时不时的偷偷瞅一眼，目光不敢停留太长时间。
　　长期的农活和体力劳动让莫多娃有一身黑黝黝的皮肤，胳膊黑里泛红，手掌看起来就像浇筑出来的，很僵硬。脸很平静却像是皱着眉一样，皱纹清晰有力。他手上沾了好多水浆一样黏黏的东西，是驴巴巴子上的春液。为了让驴的状态达到最好，只能拿手慢慢捋，把驴巴巴子捋到最大最长。母驴一直站在种驴的旁边，种驴就拿那泛白的驴嘴不停摩挲母驴。母驴的耳朵上系上了红布条，就像姑娘出嫁一样。这是最原始最单纯的性关系，没有任何的附加目的。

　　在人们的哎呀嘻哈声中，种驴在人的帮助下，昂着头完成了配驴，人群也慢慢散去了。莫汉却愣了神，久久的蹲在门口发呆。一只蚊子咬了他的脖子，他这才回过神来。一巴掌捂在了脖子上，蚊子却飞走了。
　　晚上莫汉吃过野菜饭，就拿了杆子打了点枣揣在兜里。他想去看猫婆，但走到院门外却觉得天黑的吓人，眼睛隐隐的总觉得有东西在黑影里，就返身回来了。他又爬上了厦子，他脱了鞋在厦子上走，感觉着太阳留在上面的余温。走着走着他抬头看到了隔壁薛发银家的厦子，虽然中间隔着有点隔空，但不大。他再掂起脚看，可以看到下一家的厦子，再下一家。站在高处可以俯瞰到黑暗莫汉心里就不怕了。鲁湾的家家户户都是带厦子的，有的南屋还是平房，是为了晾晒粮食专门修的。

　　莫汉的心开始扑通扑通跳起来了，他看下隔壁院子没人，所有的人好像都到巷道里或者镇街上凉快去了。莫汉就拎起鞋子一跃跨过了隔空到了隔壁家的厦子。落脚的时候声音有点大，莫汉接着趴在了厦子上。没有人喊，却有几声狗叫是从巷道里传来的。莫汉重新直起身子，一步一步的走，借着月光可以看到周围的东西。
　　莫汉从薛发银家到了下一家，又跃过一家，接着又一家。他看到了以前看不到的东西，他觉得周围的世界一下子大了起来。开始的那种偷偷摸摸的感觉没了，他感觉到了满腔子的兴奋。莫汉竟然一直走到了镇街上钱家人的厦子上，他看到了镇街上凉快的人和狗。但他们却看不到莫汉，莫汉就觉得洋起来了。手上拎着臭臭的鞋子，嘴里吐着圆圆的吐沫，脚上迈着长长的步子，心里都唱上歌了。

　　那个晚上莫汉看到了薛得金又在往地窖里倒腾枣了，看到了薛粮囤媳妇在和自己婆婆吵架，看到了薛黑牛在家和媳妇冲澡，薛黑牛还亲了她媳妇的腚一口，莫汉觉得恶心，没停就走开了。看到了钱小慧在镇街上和一帮女的在玩捉迷藏，别人都找不到钱小慧，可莫汉看到了她藏在了两个靠墙的柴禾垛后面。看到了一条薛家的狗把钱家的狗给上了。莫汉还给狗吹口哨，莫汉吹不太响，但两只狗看见了莫汉，它们停止了交配动作。两只狗四只眼望着莫汉洋洋的走了。

　　这天晚上莫汉觉得浑身都被这件事高兴的轻快了，夜里蚊子咬他都感觉不到了，天气也不闷热了，一晚上都在笑。洋洋的笑。
　　日期：2012-04-26 11:52:23
　　天亮的时候，他又听见了夯实清脆的砰砰声。莫汉迷迷糊糊里在寻找着那声音的来源，不是屋里老鼠的偷吃粮食的声音，不是院子里驴磨牙的声音，也不是街上瘸子薛粮囤卖豆腐瞧的木梆子声，是树的声音，是树上鸟啄树干的声音。知道是什么声音了，莫汉就醒了。他起床跑出来，把顶院门的木棍拿开，开了院门。他看见了啄木鸟。
　　啄木鸟回来了，它要在这安家了。从此以后每天莫汉都能听到啄木鸟砰砰的啄树声，莫汉喜欢听这声，别的鸟是用嘴巴发声唱歌，啄木鸟却是用嘴巴弹奏树木唱歌。莫汉的心跟着啄木鸟有节奏的声音晃点着脑袋。
　　莫汉在东庄上溜达，脚下又踢上了路边的石头蛋。莫汉娘老训莫汉穿鞋费，脚上跟长了刀尖似的，一双千层底穿不了几天要么前面张嘴要么后面露气了。莫汉看着自己的这双鞋前面又有点起毛边了。心里倒还有点期待鞋子张口的那一刻，不是想穿新鞋是想看看鞋子是怎么一下子从一双好鞋变坏鞋的。

　　莫汉正想着抬头看见了根生他爹路茂礼正打镇街那边走了过来，根生的爹头发梳的油光油光的，衣服虽然很久了但洗的很干净，鞋上也是干净的。他曾经在天宝镇当过几年的小学老师，鲁湾是没有学校的，鲁湾的人都是到附近的天宝镇上去读书，但大多时候都是路家人才愿意去读书。天宝镇是个大镇，学校好老师好学生多。他爹当年读了三年私塾，后来在那教书只教一界学生教两年半，别人问他为啥，他说自己只读过三年书，教孩子只能教两年半。别人又问那半年呢，路茂祥就背过手一板正经的说：那半年还需要消化，只有读更多得书才能消化掉那半年，然后才敢教孩子，不能误人子弟嘛。后来别人给了他个“二两半”的诨名号。

　　莫汉看他步子走的有点急，眼睛也在巷道里四处撒摸。知道他又是在找根生了，根生他爹有俩儿子，大儿子在化马镇的矿上给人烧锅炉。他爹对找这个活的评价是：有辱斯文。所以他把所有的愿望都寄托了在小儿子根生身上，希望能早早送根生去天宝镇读书去。但根生却死活不愿意，有次他爹急了追着根生满镇街跑，手里还拿着自己的鞋头子，那时候莫汉觉得他爹也是不斯文的。

　　路茂礼看见莫汉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身子没停走过去了。莫汉知道他瞧不上自己，就加快脚步走开了。没想到路茂礼却在身后喊：“驴，莫汉。”
　　莫汉停下了步子，扭头看路茂礼。莫汉知道他想喊自己驴汉，但是没喊出口。他在心里就有点看不上路茂礼了。路茂礼皱着脸笑了下问：“你看见我家根生了没？”
　　莫汉摇了摇头，没说话。路茂礼有点尴尬，点点头，嘴里嘟囔道：“这个熊孩子又跑哪疯去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