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杂活和自留地的农活，大队里的集体劳动都是莫多娃和李氏在操持，莫汉唯一能帮上忙的是给驴割夏草。莫汉每次去割草就给猫婆也捎着割一些猪食草。猪食草是一种趴趴草，牛和驴都不爱吃，但猪爱吃。这种草一般长在野地沟沟的斜坡面上。
　　猫婆每次都夸莫汉是个长大了的孩子，莫汉愿意给猫婆割猪草哩。猫婆不放心莫汉一个人去割草就跟莫汉一起去。猫婆不能一直弯腰动，身上有风湿病。莫汉听他爹说过，猫婆的病是当年跪祠堂留下的病根。猫婆跟着去，老花猫就也跟着。

　　路上有猫婆搭伴莫汉就格外觉得割草这活不累，莫汉把不能跟爹妈说的话都跟猫婆说。路上遇到薛家和路家的人，都会跟猫婆打着招呼。
　　“吃了么？”
　　“吃咧。”
　　“干么去？”
　　“割点草。”
　　“哦。”

　　然后笑一笑，就过去了。却没人搭理莫汉，莫汉也不在意，莫汉觉得他们搭理了猫婆就是搭理了自己了。他们都是或多或少受过猫婆恩惠的人，要么猫婆替他们接生过孩子，要么就是从猫婆那里得过治病的偏方，再或者就是当年猫婆男人的一些事了。钱家的人看见猫婆则远远的避开，莫汉问猫婆为啥。猫婆就说：他们怕我哩！
　　每次莫汉为了把草压实就站到草筐里，跳着踩。莫汉还是瘦瘦的，脸长长的，身子轻轻的。踩上去能感觉到草在挣脱你的脚，故意东倒西歪的不让踩。但只要你屏住气草就没办法了，一点点趴实了。驴草和猪草终于装满了两个筐子。
　　猫婆看看天就说：“云薄，却透着黑哩。要下雨了，走吧，走到家就该下了。”莫汉不明白，猫婆就笑笑：“你啥时候能闻着老天爷的味儿，就能看明白老天爷的脸色了。”莫汉就更不明白了。
　　当莫汉背着草回到家雨果真就下了，莫汉喜欢下雨的时候站在雨里，鲁湾人都说：淋淋不生虫。夏天的雨下的快下的急，噼里啪啦的就下大了。老阳山和老阴山在雨里看不真切了。下过雨天就不怎么热了，到处能听见青蛙叫，莫汉找过却一个也找不到，好像青蛙在地底下。
　　雨下的快，干的也也快。吃罢晚饭的时候雨就干了，莫汉打了个嗝，不是饭饱，是水饱，一股糊锅的芋头面糊糊味。地里的麦子还没收，家里的粮食已经显得紧巴了。县上在夏收前拨了一笔救济粮，是白面。但没有莫汉家的份，只有钱家和路家的人分到了。晚上镇街上出来凉快的人就没了，钱家和路家的人在忙着蒸馍馍，薛家的人在生闷气，家家都紧闭了门。镇街上弥漫着一股白面蒸馍味，莫汉觉得刚才的打嗝味更难闻了。

　　他听见薛发银在骂：“偷吃白面馍馍的人不怕噎死啊，日过嫩亲姐的。狗吃馍馍，咱吃肉。给我拿酒来！”接着就听到他媳妇的声音：“你个熊货，不嚷嚷能死啊。我给你做好吃的，稀罕那口馍馍么！”
　　莫汉已经有多长时间没吃过白面馍馍，他自己都记不太清了。只约约记得是化马镇的有人来莫家配驴，因现钱没给够就搭送了三斤白面馍馍。莫汉吃的时候都是凉的了，馍馍要刚出锅的才好吃，一个热腾腾的大白面馍馍，要轻着拿，因为一使劲白面馍就攥小了。抹上自家腌制的臭豆腐或者就着疙瘩咸菜。莫汉可以一口气吃掉三个馍馍。

　　莫汉咽下了一口口水，睁开眼，直起了身子。钱家和路家的孩子也许已经都吃上白面馍馍了，他不敢再想了，因为想的难受。
　　他就去看梧桐树，看梧桐树上的啄木鸟，可刚下过雨啄木鸟不在，树太高了也看不清。莫汉想上厦子再转转，一想人家都在家里吃白面馍馍呢，就觉得无趣极了。他进了院子到驴棚里摸了摸母驴的肚子，看看母驴肚子有小驴驹子了没，抱着驴头蹭，驴不停的吐噜嘴，莫汉觉得驴理解了自己的烦闷，心情就好些了。当驴闭上眼不再愿意睁开和莫汉玩的时候，他就回屋睡觉了。

　　莫汉睡着了，感觉不到背上的伤疼了，闻不到白面馍馍的香味了，听不到人们的嬉笑怒骂了，也就看不到鲁湾的湾和山了。
　　早晨啄木鸟又在啄树了，莫汉起来的时候跑出来看，发现啄木鸟的半个身子已经进到树里了，啄木鸟的背上是绿的，莫汉觉得绿的好看。她的巢已经快完成了，莫汉高兴的要蹦起来了。他终于眼看着一件神奇的事情发生在了自己身边。
　　他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他在幻想自己该如何描述，做什么样的动作，脸上表情该是什么样的。他想好了这些的时候又开始想可以告诉谁，发现只有猫婆，当然了还有老花猫。地蛋他们是不会听自己的这些话的，他能想象的到如果自己告诉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和结果。
　　晌午的时候他想去猫婆家，跟猫婆讲啄木鸟。走在半路上却又碰上了地蛋他们，其中还有根生，子超和一个叫不上名字的薛家孩子。莫汉看见地蛋他们就想转身进巷道里去，但他隐隐觉得自己走不掉，结果真就没走掉，地蛋喊住了莫汉。
　　地蛋叫道：“驴汉，干嘛去啊!”
　　莫汉笑了下说：“么事，就是转转。”他没说自己要去猫婆家，因为地蛋 他们肯定因为上次的事不喜欢猫婆。

　　根生说：“跟我们玩去吧，想吃西瓜不？”根生的眼睛眼皮薄，显得眼睛特别大也凸出。
　　莫汉好奇的问：“有西瓜吃啊，哪有西瓜？”
　　根生：“哪有西瓜咱们去哪么，走着一起去。”根生催促着莫汉一起。
　　莫汉往后缩了下说：“我不去了，你们去吧。我还有事呢。”
　　地蛋一把拽住了莫汉，伸出胳膊夹住了莫汉的脑袋说：“啥鸡巴事啊，吃西瓜是正事。走着。”

　　莫汉就这么被地蛋夹着脑袋，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