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来了，芋头就熟了。鲁湾人管红薯叫芋头，收芋头叫刨芋头。刨芋头比收麦子还费劲些，可芋头是个好东西，煮着吃甜，用火烧了吃香甜。这只是孩子喜欢的吃法，但芋头只能在刚下来的时候那么吃，要很快削成片，晾干了之后再压成面，芋头面子是鲁湾人熬冬的主食，当然牲口们也要靠芋头面子过冬。磨成面之后，会用来蒸窝头和摊煎饼，芋头这时候就不好吃了，简直是难以下咽，喇的嗓子疼，吃完了还往上犯酸水。肠胃不好的还会不停放屁，所以冬天的人群里总能听见“卟卟”的屁声。孩子们都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吃。

　　队里收了芋头要在晚上立马削成片，这就要挑灯夜战。可在一个晚上，路家的一家人遭了劫，家里的东西被人劫了个干净。开始人们以为是湾子里自己人干的，镇上就派了治安队的人挨家挨户查，薛黑牛身兼队长和治安队队长，就风风火火的领了人到处寻查。但没查出个结果。后来接二连三的又有别家的人家里遭了劫，贼一般偷东西只是挑着贵重值钱的东西偷，可那些遭劫的人家却是像被人抄家了一样。这让人们无法再安心夜里到场地里去干火，更让治安队里人纳了闷。

　　鲁湾的空气骤然紧张了起来，从第一家被劫，消息就在一夜间传遍了街巷，连老阳山和老阴山望着都比平时黑了。人们开始只是猜测，会是谁干的呢？被劫的开始是路家，路家人就怀疑另两家的人，后来钱家和薛家也有人遭了殃，人们就都把猜疑飘到了莫汉家。这让莫多娃恼火了，怎么可能会是他莫家干的呢，他就让莫汉娘到镇街上四处辟谣。人们听了莫汉娘的话都应着说都是一个地方的人，怎么下的去手，可背地里还是有人对莫汉家指指点点。

　　根生和地蛋甚至把莫汉单独叫了出去，旁敲侧击的打问到底是不是莫家干的。莫汉就据理力争，我们家不缺吃不缺喝干嘛要偷别人家，可根生一句话就把莫汉的话堵了回去，我们三家的人都有遭了劫的，唯独你们家啥事都没，你咋解释哩？！
　　莫汉就不理了根生和地蛋，地蛋甚至说要揍莫汉一顿，莫汉说你们薛家人跟我有仇哩，你要敢揍我，我就跟你拼命啊！弄的地蛋一脸不解，他不知道啥时候薛家人就得罪了莫汉。晚上莫汉就又跑到猫婆的废家里，去跟猫婆的坟头诉苦。这里还是莫汉最自由的地方，虽然猫婆不在了，老花猫也不在了。
日期：2012-04-29　14:22:58

　　第11章—甲戌

　　县里终于传来了消息，说是其它附近的地方遭了灾，粮食减产。周围有些地方甚至都有饿死的人，这就让鲁湾人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有些四处流窜的难民竟然当起了土匪，很多镇子都遭了殃，有些土匪手里还有枪，他们不仅抢偷东西，还杀了人，掳走了人家的小媳妇。前些天发生的失盗原来是土匪干的，鲁湾也招来土匪了。这让只在老辈人嘴里讲故事才会提到的土匪一下子近了，人们就开始惶恐起来，鲁湾要不太平了。

　　而莫汉家却不那么惊慌，甚至是松了一口气，因为那些丢东西被抄家的都是土匪干的，跟莫家就没了关系。接下来钱福贵就召集了治安队的人开会，商议如何应对。这让薛黑牛终于感到了被重视的感觉，以前他这个治安队长只是个挂名，手底下无一兵一卒，每次需要就是临时找几个青壮劳力。这次不一样了，会上钱福贵不止一次点了薛黑牛的名，让从鲁湾召集人手，钱家和路家各派一个代表当副队长，要白天黑夜的在鲁湾巡逻。薛黑牛一一都答应了，声音很洪亮。钱福贵就满意的点了头说：“责任重大啊，黑牛！”

　　薛黑牛从镇公社出来就一直在念叨钱福贵的那句话：“黑牛，责任重大啊；责任重大啊，黑牛。”钱家和路家的族长都挑了青壮劳力，各自委任了领头的副队长。薛黑牛本来以为他们都要让自己领导，但没想到，结果却是各家负责各家的巡逻，每家都有自己的队长。
　　薛黑牛就不满意了，去找钱福贵说道这事，钱福贵听了没说别的，只说了句：“责任重大啊，去吧！”就打发薛黑牛走了，薛黑牛从镇公社出来，嘴里还是在念叨：“责任重大啊，责任重大。”但觉得好像比上次少了点什么。
　　三家的治安队组织起来后都分了两拨，黑白轮着巡逻。镇里还给各队配备了猎丨枪丨，薛黑牛是薛家的队长，黑天白夜的都要背着枪在薛家的地盘上巡逻。莫汉蹲在门口碰上了，薛黑牛就背着枪走到莫汉跟前，挺着胸问莫汉家里安全么，有没有什么异常。莫汉摇头说没有，薛黑牛就换个姿势，把枪露给莫汉看，说叫个薛队长听听。莫汉就叫了，薛黑牛满意的晃着头走了。莫汉觉得薛黑牛走路的样子像是一头直立了起来的牛。

　　莫汉又朝北望，就望到了老阳山和老阴山，那个画面每天都是一样的，可每天又不一样，不一样在哪里，莫汉感觉不出来。只是偶尔抬起头来看的时候就觉得不一样了，今天格外不一样，因为老阳山和老阴山的山腰里都绕了一道云，还是乌乌的。
　　地蛋和根生来找莫汉，说是他们要组织一个治安小分队，问莫汉参加不。莫汉说，咱们没墙，碰上了土匪咋办。根生就说咱们只负责侦查，如果真遭遇了就智取，能文斗就不武斗。莫汉娘喊莫汉，让莫汉给黑驴饮水，这让莫汉如释重负，立马回了家，把门关严了。
　　这天，两声响动惊扰了鲁湾的人。天才微微亮，当人们仔细咂摸着那响声是什么。人们终于想到了，是枪声！这让人们立马紧张起来。钱家的治安队和土匪遭遇了，那是一帮穿着皮草的土匪。钱家治安队的人只放了一枪，就躲在一边猫着盯住土匪。正在带人巡逻的薛黑牛听到了枪响，就奔着镇街方向跑，路上他也放了一枪。他放枪是在确认自己手里的枪是不是能用。
　　接着两方人在镇街上交了火，土匪们原来是真有枪的，枪声没有乒乒乓乓。都是猎丨枪丨，放过一枪还要装药，速度就慢了。但那些零星的枪声和叫喊声比乒乒乓乓还吓人，每响一枪躲在家里的人们就赶紧抱头缩缩脖子，好像那子丨弹丨是会飞还能拐弯的，说不定啥时候就能打到自己头上了。
　　一阵枪声过后，外面安静了，人们都从门缝里伸出脑袋。各自打着招呼：

　　你吃了么？
　　吃了。
　　听到了么？
　　听到了。
　　是不是走了？
　　应该走了。
　　人们慢慢都聚到了镇街上，钱家的治安队和薛家的治安队都在。大家过去了都四下打量，看看他们的脑袋是不是还在脖子上，胳膊和大腿有没有窟窿。确定没人受伤后，就开始询问起究竟来。
　　治安队的人被围在了人群中间，就都挺直了胸脯，嘴里骂骂咧咧，当然是骂胆小的土匪。薛黑牛说他打伤了一个土匪，土匪就朝着北面的老阳山和老阴山跑了。应该去追的，但钱家的治安队长害怕。他这么一说钱家的队长就不乐意了，说戏文上讲过的，穷寇莫追。他们都穷的吃不上饭了，来咱这打劫，指定不能追么。一群人就泱泱开了，你一嘴我一嘴，寻问着土匪的模样，人数。薛黑牛俨然成了发言人，他让大家慢慢来，有问题一一解答。钱家的队长在人群里没看见钱福贵家的人，就吩咐了人去通知钱福贵。

　　莫多娃从人群里把莫汉拽了出来，直把莫汉拉到家里，然后勒令莫汉这两天老实在家呆着，哪也不许去。莫汉就乖乖哦了一声。莫汉看到治安队的人把土匪伤了，就觉得土匪不那么可怕了，土匪也是人，都不是铜头铁骨。莫汉开始后悔了，也许地蛋他们喊自己去参加治安小分队是对的，应该跟着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