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紫成把布包放在自己腿上，打开布包一看，是两个灰色绒布做的小包装袋，里面装着东西。
　　“什么？”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
　　赵紫成把其中一只绒布袋子打开，一只崭新的手表滑了出来。
　　赵紫成吓了一跳，他连忙把表装回袋子，还抬头看了看车上的人。
　　这么晚坐这趟车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没人注意他们。

　　“不是说送酒吗？”
　　赵紫成压低声音说道。
　　“我爸说，送手表保险，上海牌，全钢的，一只一百多呢！”
　　“……”
　　赵紫成没说话，他把布包重新弄好，紧紧攥在手里。
　　赵紫成和张玉凤下了车，往知青点走的路上，赵紫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对张玉凤说道：

　　“那个，手表你先拿着，这种事，还是自己去送，外人去了反而不好。”
　　张玉凤闻听一愣，她站住脚问道：
　　“不是说好了你去送吗？算是咱俩的。”
　　“……还是算了，老书记已经答应我了，这次回城一定有我。”

　　“那你帮我送不行吗？书记和乡长你都熟，能说上话。”
　　“……我去了不好说，最好还是你自己去。”
　　“赵紫成，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去送，本来能成，说不定也不行了。”
　　“你说我是你对象不就行了？”
　　“……”
　　赵紫成低下头没说话。
　　“怎么？你不同意？你就是喜欢那个陶玲玲是不是？”
　　“……不是。”
　　“那是什么？”
　　“……家里不让我这么早找对象。”
　　赵紫成小声说道。

　　“你家里不让你早说啊！你找我给你爸淘换猪肚的时候怎么不说？利用完我了？你现在说了？”
　　“不是，那时候你说你能帮我淘换猪肚……没想到会是这样。”
　　“什么样？就是利用完我看不上我了呗！”
　　“……我觉得我们还是做朋友，你有什么困难我都可以帮你，送礼这件事，真的是自己去最好。”
　　“我当然知道是自己去最好，不是想着连上你一起吗？不知好歹！”
　　张玉凤说完，从赵紫成手里一把扯过布包，扭头就走，刚走了几步又倒了回来。
　　“赵紫成，我就好奇，你凭什么看不上我？也不看看你有什么？是你生病的爸爸，还是没工作的妈？我都不嫌弃你，还轮得到你来嫌弃我！”
　　这一次，张玉凤是真的走了，赵紫成却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赵紫成从小就积极上进，不论在小学初中，还是在这个知青点，他一定是那个最出类拔萃的。
　　自己家里，父亲没有生病的时候，也算是个单位领导，家里的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现在父亲在家养病，只拿百分之七十的工资，虽然报销医药费，那些偏方，还有增加的营养，这些钱都是个人出。

　　自己现在在知青点还不能完全自给自足，有时候还要家里贴补，大妹刚参加工作，工资很低，还有上学的小妹妹。
　　这些情况，赵紫成自己都知道，可他从别人的嘴里还是第一次听到。
　　张玉凤的嘴痛快了，可她却把赵紫成尚存的体面撕了一个粉碎。
　　“就为这句话，我恨她一辈子！”
　　很多年以后，赵紫成在他那间宽敞豪华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对他的小妹妹赵晓芳说道。
　　除了赵晓芳，赵紫成谁都没有说过。
　　张玉凤的这句话，让赵紫成觉得重复都是一种羞辱。
　　偏偏那个张玉凤早把这句话忘了，在她离婚之后，尤其是赵紫成发迹之后，张玉凤记起自己和赵紫成还曾经暧昧过一段，自己还给他帮过大忙，总觉得在一帮知青里面，她是有些特别的。
　　张玉凤的两块上海牌全钢手表起了作用，她走的那批指标去了淄城的百货大楼，后来和她爸的一个徒弟结了婚，生了一个女儿，可婆媳关系不好，几年都不上门，丈夫夹在其中，折腾了几年，最后以离婚收场。
　　张玉凤离婚没要孩子，自己潇洒了几年，就听到赵紫成越来越有出息了。
　　那时候，一帮二十岁左右的小年轻已经人到中年，家庭和工作都安稳下来，有了闲暇的时间，就有功夫念旧了。
　　几乎所有的聚餐都是赵紫成买单，有朋友到省城找他，赵紫成都是亲自开着他那辆奔驰车到车站去接，然后去饭店吃喝玩乐，最后再让司机送到车站。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张玉凤。
　　张玉凤每次打电话，说来省城了，赵紫成都是让她自己打车到办公室。
　　吃饭赵紫成都是让司机去食堂打几个菜，就在办公室吃。
　　“别人来了你车接车送，好酒好饭，怎么我来了就吃食堂？“

　　张玉凤抱怨道。
　　很多从省城回来的老同学，都感叹赵紫成现在的发达，张玉凤是听了之后才来的。
　　“你不问问谁有这个待遇，在我的办公室，我亲自陪着吃饭。”
　　赵紫成笑着说道。
　　“……”

　　张玉凤嗔怪地看了一眼赵紫成，那眼神莫名有了一些少女的娇羞。
　　“你不是说她女儿的工作是你帮忙联系的，这么大的忙都帮了，吃顿饭你何必计较呢？”
　　赵晓芳有些疑惑地问赵紫成。
　　“不一样，她当年帮过我，现在她来找我帮忙，我算是还她。”
　　“……”
　　赵晓芳没吭声，心里觉得那个叫张玉凤的女人有些可怜。
　　赵紫成帮忙解决了张玉凤女儿工作的事，张玉凤就觉得自己在赵紫成那里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每每打扮得花枝招展来赵紫成的单位找他，其心思不言而喻。
　　“你看看她那个样，多大年纪了，不嫌丢人！”

　　赵紫成皱着眉头对着赵晓芳说道。
　　张玉凤当年帮了赵紫成，可就因为一句话，让赵紫成记恨了这么多年。
　　的确，当年积极上进，心高气傲的赵紫成，因为张玉凤的那句话，就像做梦的人，一下子被点醒了。
　　从学校的班长，到知青点的组长，从一屋子的奖状，到又一屋子的奖状，赵紫成总觉得自己拼了努力得来的，是无可挑剔的大好青年，却不知道在别人眼里，竟然是那样的不堪。
　　父亲是粮管所所长，没有生病之前，赵紫成和两个妹妹也算是干部家庭的孩子，生活无忧，可随着父亲生病在家，很多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赵紫成甚至想过，只要是母亲能认可张玉凤，因为张玉凤对家里的帮助，他可以不在乎张玉凤的长相和身高，也不在乎自己对她有没有感觉，单凭着感激，他也会和张玉凤恋爱结婚。
　　被点醒的赵紫成，如同看到了镜子里那个除去了各种光环真实的自己，他有些气馁。
　　那段时间，情绪低落的赵紫成无暇顾及一些事情，直到第二记重锤砸在他头上，他才猛然觉悟。
　　第二批回城的名单，有张玉凤，没有他。
　　理所当然的，板上钉钉的事情，再次出现了变故。

　　赵紫成刚刚知道消息就跑到老书记家，宁骏山的老伴告诉赵紫成，宁骏山有事出去了，不在家。
　　“咋这批还不叫这孩子走？你不是说有一个名额也给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