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富冲着儿子摆手说道。
“我在这闲着。”
赵紫成一边说一边搀起了父亲。
“那,晓梅,你去打壶热水,暖瓶没水了。”
赵国富在儿子的搀扶下,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对赵晓梅说道。
“嗯,我这就去。”
赵晓梅说道。
“我看你爸爸,就是疼儿子,你哥在这坐了一上午,你爸也不说去厕所,连口水都不喝,你来了,就这事那事的。”
躺在隔壁病床上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看赵国富父子俩出了病房门,对赵晓梅说道。
“我爸我妈都重男轻女,打小就这样,都习惯了。”
赵晓梅一边把桌上包里用毛巾捆扎好的饭盒拿出来,一边笑着说道。
“我们家也这样,我爸早就说,家是闺女的饭店,儿的江山,闺女平时回家吃顿饭还行,将来的家产,都是儿子的。”
隔壁病床上的那个女人又说道。
“……”
赵晓梅笑了笑没说话,她把捆饭盒的毛巾解开,把两个饭盒放在了桌子上。
现在赵国富吃不了硬东西,那盒加了鸡蛋的米粥是他的,另一盒的馒头炒菜是赵紫成的。
赵晓梅把毛巾放回包里,又蹲下身从床下拿出脸盆,把赵国富的毛巾放在里面,一手端着盆,一手提起暖瓶,从病房出去了。
赵国富和儿子说了半上午的话,有些累了,刚吃过午饭就睡了。
“你出来一下。”
赵紫成把赵晓梅叫到了病房外面的走廊上。
“你单位那边怎么样,好请假吗?”
赵紫成问大妹。
“还行,都知道咱爸这种情况。”
“晓芳小,指望不上,这事就咱俩了。”
“嗯……医生说,咱爸情况不好。”
赵晓梅说道。
“我知道,听咱妈说了……我看我回来也帮不上太大的忙,咱妈在医院,你送饭,这样你看行不行,我白天去砸石子,晚上过来陪床,让咱妈回家歇一晚上,白天再过来。”
“哥,那样,你太累了。”
赵晓梅说道。
“累什么,晚上在这找张椅子能睡觉,我本来想把你替回去上班,你既然请了假,就先这样,我去挣点钱,砸石子一天三四块钱……咱妈说,家里钱不多了,准备去单位借。”
“哥,我就做三顿饭,我做好了,让晓芳送过来,我去和你砸石子。”
“那不行,晓芳上学,再说,你在那种单位,去砸石子,让你同事说你。”
“管那个干什么……”
“行了,就听我的!”
赵紫成说道。
“你哥的饭你一起做了吗?”
第二天,赵晓梅把饭送到病房,赵国富就问道。
“……做了,整天就想着你儿!”
赵晓梅犹豫了一下,嗔怪道。
“嘿嘿……你哥晚上还来值班,我怕他不按时起来吃饭。”
赵国富嘿嘿笑了两声,解释道。
“好好养你的病,别记挂这个记挂那个的,来,趁热把饭吃了。”
郑琴站起身说道。
赵晓梅和父母在病房里说话的时候,赵紫成正在货场旁边的那个院子里砸石子。
十月中旬了,天气已经转凉,可赵紫成脸却被太阳晒得通红,还有汗珠不断的从头上滴落。
赵紫成戴着一副灰扑扑的线手套,一只手扶着大块的石头,另一只手不停地挥舞着锤子,一下,一下。
核桃大小的小石块在赵紫成的脚下,慢慢地堆积。
赵国富生病,全家都在忙活,只有一个人帮不上忙。
是赵家的小女儿赵晓芳。
赵晓芳只有十一岁,在上小学四年级。
十一岁的赵晓芳脖子上挂着钥匙,每天放了学独自蔫蔫地往家走。
赵晓芳听母亲回来说,父亲不好,说着说着还哭。
赵晓芳特别害怕,她见过有人在院门上贴上白纸,就知道家里有人去世,她怕不一定哪一天,自己家里的院门上也会贴上一样的白纸。
每次快到家的时候,赵晓芳就会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
家里的院门,两边过年时候贴的对联已经褪色斑驳,两张门扇是用黑色的铁皮包裹的,庄严肃穆的立在那里。
每次,赵晓芳偷眼去看,看见黑色的院门一如往常,紧紧揪着的心才会放松下来。
可放松下来,却像是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赵晓芳九岁那年,赵国富的胃就已经有些不好了,只是还没去医院,自己到单位的保健站开些胃药吃。
那年的期末考试,赵晓芳不知道怎么搞的,数学考试错了一道大题,一下扣掉了十分。
一向考双百的赵晓芳出了纰漏,赵国富说了她几句,赵晓芳反嘴,被郑琴打了一巴掌。
“你打孩子干啥?”
赵国富连忙阻拦道。
“……你别管!不能惯她了,小小年纪就反嘴,她哥她姐都不敢!”
郑琴说道。
赵国富自己吃胃药不管用,保健站建议他到医院检查,看赵国富的脸色,郑琴知道,赵国富的病,应该不是自己吃几片药就能好的。
大人心烦意乱,孩子还来添堵。
“你怎么学的?学成这样还有脸反嘴?”
赵国富走开了,郑琴继续教训小女儿。
“我怎么学的?不就这一次吗?你就能担保自己一辈子不出错?”
“你再说?”
郑琴气得把手又抬起来,赵晓芳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再学着反嘴,看我不把你的嘴撕烂了!”
“……”
“我和你说,你爸生病了,你老实点!”
“我怎么不老实了?”
赵晓芳说道。
“还说,还说,我看你爸的病就是让你气得!”
“你别诬赖人!”
“整天弄着个嘴巴拉巴拉的,你哥哥姐姐都不敢,就是你!你爸早晚让你气死!”
“气死拉倒,死了正好倒地方……”
赵晓芳还没等说完,脸上就狠狠地挨了一下,半边脸火辣辣地疼。
赵晓芳完全没有防备,身子打了一个趔趄,一下子坐在地上,紧跟着,郑琴的一只脚踹了上来。
或许是赵国富平时对晓芳的纵容,也或许是九岁的赵晓芳对死亡还没有认识,赵晓芳自己也不知道,那天为什么会说出那么一句。
这一句,像是一包浸了水的棉花,压在赵晓芳的背上,年龄越大,就越沉重。
赵国富是十一月底去世的。
赵晓芳请了假,母亲躺在东屋的床上,姐姐在缝纫机上做着办丧事要戴的袖章,哥哥出去到照相馆取照片去了,取父亲放大的单人照,说是开追悼会的时候用。
赵晓芳一个人站在堂屋的门口,隔着门上的玻璃看着院子里。
从堂屋门口出去,是铺着红砖的一条走道,走道通向院子门口,在门口的地方,有一道影壁墙。
小时候,赵晓芳就是站在这个位置等父亲下班回来。
只要听见院门一响,自行车的铃铛发出铛啷一声,紧接着,父亲的身影就会从影壁墙那里走出来。
父亲自行车的铃铛皮有些松,每次父亲把自行车推进院门的台阶,都会发出铛啷一声响。
以后,再也不会了。
这是十一岁的赵晓芳对死亡的认识。
赵晓芳凝视着影壁墙的那个地方,她拼尽全部的精神凝视着那里,总觉得下一刻就能把脑子里父亲进来时的幻象变成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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