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纫机咯噔咯噔地响着,赵晓芳看着外面,眼泪无声的在脸上流淌。
拍出去的电报有了回音,远近的亲戚开始上门,郑琴支撑着起来招待亲戚,陪着哭,陪着说话,赵紫成在旁边端茶倒水,赵晓梅则在厨房准备饭菜。
赵家的厨房,前几年添了一套液化气灶,平时只留着炒菜用,烧水熬粥还是用自己盘的土灶台。
赵晓芳坐在灶台前,用力地拉着风箱,把灶膛里的火吹得旺旺的,一大锅水用不了多长时间就烧开了。
家里来的人多,喝水也多,赵晓芳把烧开的水一勺一勺灌进暖瓶,送到堂屋,然后回到厨房门口站着,只要看见哥哥拎着空暖瓶出来,她就立马上前接过来,再去灶前烧水。
夜晚,赵紫成把几个亲戚送到招待所住下,回到家,刚进院子,就看见小妹赵晓芳坐在厨房门口。
“怎么不去睡觉?”
赵紫成走过去小声问道。
“……”
赵晓芳站了起来。
“赶紧睡觉,明天还得早起。”
“嗯。”
赵晓芳应了一声。
赵紫成转身刚要走,赵晓芳叫住了他。
“……哥。”
赵紫成站住脚。
院子里那盏十五瓦的灯泡,光线昏黄模糊,赵紫成看见小妹正怯怯地看着自己,像一只惊恐的小鹿。
“咋了?”
赵紫成问道。
“……”
赵晓芳欲言又止,眼睛里蒙上泪光。
“有啥事?”
赵紫成靠近小妹又问了一句。
“……没事。”
赵晓芳摇摇头说道,眼泪却流下来了。
“唉。”
赵紫成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小妹的头:“快去睡吧。”
赵紫成说完刚要转身走开,没想到小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赵晓芳积攒了一天的眼泪,这时候打开了闸门,奔涌而出。
两年前说的那句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着赵晓芳,她想不到死亡是这样的决裂,一去不返,早知道是这样,她死都不会说那句话。
赵晓芳想对哥哥忏悔,说自己不是那样想的,可是她做不到,那样的话,她羞于再说第二遍。
赵晓芳单薄的身体,随着恸哭不停地发抖,她死死抓住哥哥的衣服,脸紧紧贴在上面,让自己的哭声闷在里面,不发出声响。
赵国富去世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子好像又回到正轨。
可有些东西,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赵晓芳说话明显变得少了,上学放学,也基本是一个人,回到家,不用郑琴安排,烧水熬粥,把菜洗好,等着郑琴回来炒。
哥哥在梨花乡,姐姐在关家镇税务所,家里只有郑琴赵晓芳两个人。
“你哥哥姐姐都成人了,就你,咋办?”
吃过晚饭,赵晓芳写作业,郑琴在旁边看着,有时候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唠叨。
“……”
一到这时候,赵晓芳就停下来,看着母亲,听她说。
“有时候我就想,要是我有个好歹,别人还行,都能有口饭吃,你还是个半大孩子,就没爹没娘了。”
郑琴说着,就哭,赵晓芳也跟着掉眼泪。
郑琴的话,好像提醒了赵晓芳,她突然发现,自己像是活在悬崖旁边那么危险,要是母亲和父亲一样,自己真的连一个家都没了。
曾经总是叽叽喳喳的赵晓芳,如今在家里像一只猫那样安静,母亲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一个字都不反驳。
一九八零年六月的一天,赵晓芳正在学校上课,忽然有人敲教室的门。
正在讲课的老师停下来,走过去打开门,小声说了几句,然后回过头来说道:
“赵晓芳,有人找。”
“……”
赵晓芳愣愣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赵晓芳忽然紧张起来,脸色都变了,她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从来没有人到学校找过她。
难道是母亲出事了?
赵晓芳一边往教室门口走,一边在心里猜测,走到门口,她意外地看见是哥哥赵紫成站在那里。
“哥,怎么了,你怎么来了?”
赵晓芳紧走两步过去,压着声音问道。
“没怎么。”赵紫成笑着说道,他拉着赵晓芳的胳膊来到教室外面,还把教室门掩上了。“今天来这边给乡里买肥料,过来看看你。”
“你不回家?”
“不了,这个你拿着,天热了,你拿着买冰棍儿。”
赵紫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一块的钱递给赵晓芳。
“哥,我不要。”
“拿着,我有钱,别和咱妈说,自己拿着。”
“嗯。”
“我走了。”
“嗯。”
赵晓芳站在那里,看赵紫成走到教室那排平房的尽头,拐弯的时候,赵紫成回头看见小妹还站在那里,冲她挥了挥手,让她回教室。
赵晓芳手里紧紧捏着那两张钱,红了眼圈。
赵国富的去世,让赵家这个小院笼罩上一层愁云。
赵国富性格温和,在家里几乎没有发过脾气,就这样一个人,在的时候感觉不到,可一旦失去,才知道他是那么重要。
家里没有赵国富医药费的拖累了,可也少了一份家里最大的收入。
郑琴干临时工,一个月干满二十七八块,赵晓梅参加工作不久,算上各种补贴,到手二十四,赵晓梅每月自己留一半,交给郑琴一半。
赵紫成在知青点,收入微薄,还不固定,家里就指着郑琴和赵晓梅的收入。
父亲去世后,赵紫成没有理由请假了,路鹏已经用砸石子的钱买了一辆永久自行车,砸石子的劲头也没那么大了,两人还是像原来一样,每次回来休息,结伴去货场那边砸石子。
周日的清晨,路鹏骑着他那辆自行车到赵紫成家的门口,拨一拨铃铛,清脆的铃声一响,早就等在院子里的赵紫成就快速跑出去了。
路鹏这辆崭新的自行车晃得赵紫成眼睛疼,他也想买一辆,他早就想好了,要买就买一辆更好的,买一辆凤凰牌的。
赵紫成就想让人知道,家里没了父亲,他照样可以让这个家过得体面。
和儿子的想法不同,郑琴觉得家里没了男人,失去了依靠,只有钱才会给她带来安全感。
郑琴在银行办了一张零存整取的折子,每月把赵晓梅给的钱,再加上自己工资里的十块钱,一块存进去。
“过日子,手里攒不下钱不行,将来你哥哥找对象结婚,你上学,都得要钱,不攒下点钱还行?”
郑琴一边把存好钱的折子收进抽屉,一边对小女儿说道。
“……”
赵晓芳抬起头,看着母亲,没有说话。
赵晓芳读书的小学,在校门口有卖零食的小卖部,也有推着小车卖冰棍的老太太,一到课间的时候,三三两两的有同学去买回来在教室里吃。
赵晓芳曾经也是这些人里面的一员,那时候,父亲有时会给她零钱,母亲的手里宽绰,也会给她。
现在,没有了。
平时,郑琴和小女儿在家,郑琴总是买最便宜的菜,从嘴里省出分分厘厘的钱,存到那个折子里。
郑琴的节省,让赵晓芳时时刻刻都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自己是没有爸爸的人,还是家里没有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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