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哥哥给了她两块钱。
　　是专门让她买冰棍的钱。
　　父亲去世之后，赵晓芳就觉得自己头顶的天是灰暗的，憋闷的，只有在哥哥回家的时候，她才会看到有阳光从那厚厚的云层后面透出来，连喘气都变得顺畅了。
　　赵晓芳在升学考试之后，就放了暑假，每次赵紫成出门去干活，赵晓芳就把家里洗衣服的大盆接满水放到院子里，等下午赵紫成砸完石子回来，水就晒得温了，哥哥洗澡正好。
　　“哥，我也跟你去砸石子吧。”
　　赵晓芳对赵紫成说道。
　　“你去干啥？女孩子家，挣钱用不着你，有哥呢！”
　　赵紫成说道。
　　“唉，你妹妹就是年龄不够，哪怕大上两岁，就让她接你爸爸班去粮管所上班了。”
　　在一旁的郑琴有些惋惜地说道。

　　“就算大两岁，也才十四，上班太早了。”
　　赵紫成说道。
　　“我是可惜这个机会，过几年，不知道好不好就业。”
　　“不好就业我就养着她，家里就她最小，怎么还没口饭吃？”

　　“……”
　　郑琴不说话了。
　　“你看你哥哥多疼你，以后，记住你哥哥的好。”
　　赵紫成走了之后，郑琴对小女儿说道。
　　“嗯。”
　　赵晓芳答应道。

　　郑琴说完去东屋了，赵晓梅从西屋走了出来，她走到妹妹身边，用手指戳了一下赵晓芳的脑门，小声说道：
　　“光记你哥的好，不记我的好？你脚上的鞋谁给你买的？没良心的，以后不稀给你买了。”
　　“陶玲玲和秦大志订婚了。”
　　路鹏用他那辆永久自行车载着赵紫成去货场，在路上，路鹏忽然对赵紫成说道。
　　“……订婚就订婚吧，和咱有什么关系？”
　　坐在后面的赵紫成说道。
　　“开始还以为你俩能成，那时候陶玲玲整天给你洗衣服啥的。”
　　路鹏又说道。
　　“……”
　　赵紫成没说话。
　　“听人说，陶玲玲回城就是找秦大志的妈帮的忙，要不，回城怎么会有她的份。”
　　“好好骑车吧，别光顾着说话，摔了。”
　　赵紫成不愿意再听陶玲玲和秦大志的事，就转开话题说道。
　　“当女的就是比当男的强，下辈子我也托生个女的。”

　　路鹏嘟囔道。
　　今年春天，又有一批回城指标，还是没有赵紫成。
　　“你是不是得罪当官的了？要不，你这大积极分子到现在还不让你回去？”
　　有一次，路鹏问赵紫成。

　　“你才是积极分子呢！”
　　赵紫成说道。
　　赵紫成现在都不去找乡长和书记理论了，上次和于乡长说顶了，于乡长放了狠话，再去，只是自己找不自在。
　　“我巴不得是呢！哎，你说说，你怎么得罪的？”
　　路鹏继续问道。

　　“我咋知道。”
　　赵紫成说的是实话，他虽然和书记接触多，可和于乡长也过得去，可不知怎么，于乡长突然就对他变了脸色。
　　赵紫成曾经在私下问过宁骏山，可宁骏山身不说，只是说：“你干好你的活，瞎操什么心？”
　　闺女宁彩霞动不动就往知青点跑，说是去找那里的女知青玩，别人不知道，宁骏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宁骏山怕闺女人前人后露出什么痕迹让人嚼舌头，就把赵紫成叫到家里吃饭，没想到赵紫成推搡着不去。

　　父亲去世还不满一年，去别人家里会被嫌弃，这个风俗赵紫成知道。
　　“啧！哪那么多事，新社会了，不讲究这个。”
　　宁骏山说道，他硬拉着赵紫成回了家。
　　宁骏山拿了一瓶酒，拉着赵紫成陪他喝。
　　宁骏山的老伴在灶间做饭，宁彩霞笑吟吟的一趟一趟往堂屋的饭桌上端。
　　“宁书记，我就是不明白，于乡长为什么针对我。”

　　赵紫成喝了点酒，忍不住问宁骏山。
　　“不让你回城就是针对你，那么多没回去的，都是被针对的？”
　　“……反正就是想不出为啥。”
　　“什么为啥，没有的事。”

　　“……”
　　赵紫成不说话了。
　　“咋？回不了城就不活了？人家别的地方，有好些个知青就放弃回城，扎根农村的。”
　　“……我不扎根，宁书记，我爸要是还在，我扎根就扎根了，现在家里就我一个男的，我要是扎根了，我妈，我妹妹，她们咋办？”
　　赵紫成说道。
　　“以后别老往知青点跑，让人笑话。”

　　赵紫成走了之后，宁骏山对自己的闺女说道。
　　“我让谁笑话了？”
　　“就是不许去！再去打断你腿！”
　　“……”
　　宁彩霞一拧身子去自己屋了。
　　“喝点酒，冲着闺女咋呼啥！”
　　宁骏山的老伴嫌弃道。
　　“你管管你闺女，整天往知青点跑，她那点心思，觉着别人都看不出来！”
　　“看出来咋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谁笑话？”
　　“那也得看看，当谁的婚，当谁的嫁，你没听见人家小赵说，就是要回城？”
　　“你使使劲，他不就回不去了？”
　　“我还没使劲？你当我是谁？天王老子？你个娘们家家的，不懂政策，看现在这形势，这帮孩子，早晚都得回去。”
　　“……回去也行，彩霞跟着他去城里，反正咱又不拖累孩子。”
　　“剃头挑子一头热，你看小赵是多看你闺女一眼了？再说，在这里，她是我宁骏山的闺女，去了城里，她是个屁！”
　　宁骏山皱着眉头说道。

　　知青回城的事，宁骏山看得明白，在那一年的年底，梨花乡剩下的几个知青，一锅端，全部回了城。
　　这次回城的接收单位，有好几个，赵紫成和路鹏两人被分到了淄城运输公司。
　　淄城运输公司是国营单位，还算不错，这次只要男的。
　　“总算是回来了。”
　　郑琴看见赵紫成把从知青点带回来的铺盖，放到了堂屋的地上，红了眼睛说道。
　　看母亲撩起衣襟抹眼泪，赵紫成认为母亲激动，可看见大妹赵晓梅也变了脸色，就觉得有些不对。
　　“妈，咋了？家里出啥事了？”
　　赵紫成问道。
　　“……”

　　郑琴看了一眼大女儿没说话。
　　赵晓梅弯腰抱起赵紫成放在地上的铺盖卷到院子里去了。
　　“妈，咋了？”
　　赵紫成又问了一遍。
　　“……晓芳，你去屋里写作业去。”
　　郑琴对一旁的小女儿说道。
　　“……你大妹，在班上，让人欺负了。”
　　郑琴等晓芳进了西屋关上了门，小声对赵紫成说道。
　　“……”

　　赵紫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赵晓梅进税务所的时候，刚满十八岁，还带着一脸学生的青涩。
　　两年的时间，已经让花蕾一样的女孩，慢慢绽放。
　　今年的国庆节，淄城的税务系统有一场文艺汇演，要求每个下属税管所都要出节目。
　　关家镇的税管所，拢共就七个人，还有一大半是男的，见到这种事情，没有伸头的。
　　剩下的三个女的，一个刚生了孩子，在家坐月子，另外一个，就是和赵晓梅一个宿舍的宗玉红，一个又矮又胖的女孩。
　　在所长看来，全所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赵晓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