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紫成看着袁秀丽的时髦打扮，不由得又想起小妹赵晓芳破了洞的棉鞋。
　　“你和路鹏下乡在一个地方？”
　　走了一阵，袁秀丽问赵紫成。

　　“嗯，都在梨花乡，待了好几年呢！”
　　“下乡挺有意思的，我听别人说，冬天没什么活，就把窝头的窟窿眼里塞上一勺猪油，放在炉子上烤，猪油化了，洇到窝头里面，喷香！”
　　“……”
　　赵紫成苦笑了一下，没说话。
　　“怎么，你们那里不是吗？”
　　袁秀丽看赵紫成不说话，问道。
　　“我们……没这么弄过，那里条件一般，有时候口粮都紧张，有一次，一只大老鼠死在米袋子里，都不舍得把米倒了。”

　　赵紫成说道。
　　想起那次的死老鼠，赵紫成心里一阵黯然，那时候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几年后，陶玲玲会嫁给秦大志，而自己却陪着一个叫袁秀丽的女人压马路。
　　“那多恶心！”
　　袁秀丽还在想那只死老鼠的事，皱着眉头说道。
　　“……你当初怎么没下乡？”
　　赵紫成转开了话题。

　　“我家这种情况，我爸去街道上找人说了说，符合一家留一个的政策，就让我留城了，其实，我自己是想去，一大帮同学在一起吃，一起住，多有意思！。”
　　“幸亏没去。”
　　赵紫成小声说了一句。
　　“怎么呢？”
　　“我当初也是迷上了上山下乡，非去不可，可我最后悔的事，也是上山下乡，我爸胃癌，我爸嘴上不说，我知道他是盼着我回来，可管着回城指标的乡领导，硬是把指标给了别人，后来为了抢回城的指标，都开始走关系送礼，我就更回不来了，一直到我爸去世我都没回来，早知道这样，那时候就不闹着去了。”
　　“怎么会这样？”

　　袁秀丽看着赵紫成小声说道。
　　“我家那时候，根本就拿不出钱来走关系，我爸打一种进口针，一针就十几块钱，我和路鹏星期天去砸石子，砸三天，能给我爸买一针。”
　　“……”
　　袁秀丽没说话。
　　“真的，你没去下乡就对了，你不知道，有的女孩子，为了回城，找个不喜欢的人结婚，只要能回城就行……”
　　赵紫成说着，喉咙忽然哽住了。
　　袁秀丽看了一眼赵紫成，低下头推着自行车默默地往前走。
　　“……”赵紫成意识到失态，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袁科长和我说这事的时候，我的顾虑，就是我们两家的条件悬殊太大了，我妈没正式工作，身体还不好，我小妹妹上初中，到参加工作还有好几年，家里一时半会儿，负担都轻不了，所以，咱俩的事，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嗯。”

　　袁秀丽点点头应了一声。
　　赵紫成把袁秀丽一直送进运输公司的家属院，远远地看着她在自己家门前锁好自行车。
　　袁秀丽进家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看见赵紫成还站在那里看着她。
　　袁秀丽刚关上家门，赵紫成骑上自行车就走。
　　赵紫成的心缩成一团，痉挛似的疼，他眼里热辣辣的，快要受不了了。
　　赵紫成在一处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坐在黑暗里的路牙石上，把头埋进臂弯。
　　带着体温的眼泪洇到棉外套的袖子上，瞬间就变得冰凉。

　　在这一刻，赵紫成觉得自己像当初的陶玲玲一样无奈。
　　“怎么样？”
　　袁长林和老伴崔雪芹看女儿进门，不约而同地问道。
　　“……”
　　袁秀丽还不等说话，先红了眼睛。
　　“咋了？出啥事了？”
　　崔雪芹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问道。
　　“……这个小赵，真的挺不容易的，人也好。”
　　袁秀丽说道。
　　袁秀丽对赵紫成的感情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建立的。
　　赵紫成出众的长相，在运输公司办公楼上早有议论，这样的一个人和自己约会，袁秀丽特别开心。
　　另外，赵紫成对家庭的那份担当，也让袁秀丽动容，尤其是听到赵紫成说，去货场砸石子给父亲治病事情，她心生悲悯。
　　“妈，有个事我想和你说说。”
　　赵紫成自从国庆节到现在，回家基本上一个月一次，吃过晚饭，赵紫成把郑琴叫到东屋说道。
　　“啥事？”
　　郑琴在床沿上坐下来问道。
　　“我……我领导给我说了个对象。”

　　赵紫成拿了一把椅子，在郑琴对面坐下来说道。
　　“好啊，这是好事，女方是干啥的？”
　　“也是运输公司的，在财务科干出纳。”
　　“哦，坐办公室的，人家不嫌你在汽修厂？”
　　郑琴问道。

　　“……那女的，是我们科长的闺女。”
　　“啊？”郑琴吃了一惊：“科长的闺女，刚才你不是说，你们领导给你说的对象？”
　　“嗯，就是我们科长。”
　　赵紫成点点头说道。
　　“这是给自己的闺女当媒人。”
　　“……”
　　赵紫成没吭声。

　　“那女孩咋样？”
　　“……和我一样大，个子一米七左右，比晓梅高点。”
　　“那可不算矮了……你是啥意思？”
　　“我，我没啥意思。”
　　“你……没看上那女孩？”

　　郑琴问道。
　　“……不是，就是，就是和你说一下，有这么个事。”
　　“嗯，我知道了，你说，需要家里干什么？”
　　“现在不需要，科长说，先不让我们公开关系，他说先帮我在宣传科留下来，要是公开了，就不好说了。”
　　“这些我都不懂，你就听你们领导的，人家让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现在你的工作，家里帮不上忙，要是需要钱你就说。”
　　“暂时不需要。”

　　赵紫成和母亲在东屋说话，赵晓梅和赵晓芳在西屋剪手套，赵晓芳有些心不在焉，她支愣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画歪了！”
　　赵晓梅提醒道。
　　赵晓芳的钢笔丢了。
　　放了学，赵晓芳和同学在操场上玩了一会儿，回到家，就发现书包里的钢笔不见了。
　　赵晓芳立刻回去找，找到天黑也没找到，教室里也找过了，没有。
　　这支钢笔是今年过春节的时候，郑琴给她买的，一块九。
　　赵晓芳不敢和郑琴说，说了，必定会招来一顿没完没了的埋怨。
　　可能用的钢笔就这一支，现在初中了，除了数学题有时候用铅笔，其他的作业都要求用钢笔。
　　赵晓芳想过给姐姐要钱，再去买一支一模一样的，填上这个坑，母亲发现不了自己丢钢笔，这件事就过去了。

　　可赵晓芳觉得姐姐不如哥哥好说话，反正哥哥好长时间不回来了，应该快回来了。
　　要是这周哥哥不回来，再向姐姐开口也来得及。
　　好不容易，赵晓芳听到东屋开门的声音，赵紫成从里面出来了。
　　赵晓芳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起身从西屋出去了。
　　“哥。”
　　赵紫成在自己的房间坐着，没有关门，赵晓芳走进去叫了一声。
　　“晓芳。”
　　“……”

　　“啥事？”
　　赵紫成看小妹妹站在那里不说话，就问道。
　　“……我把咱妈给我买的钢笔弄丢了。”
　　赵晓芳小声说道。
　　“丢了就丢了，要是都不丢，买一支就用一辈子，人家钢笔厂不就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