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傻话。”司马昭大步走过来,将潘岳拨到一边,重新让司马攸在枕上躺好。“管辂那个妖人的鬼话,爹爹不会信,你也不要信。”说着,他将被角在司马攸肩头掖好,轻轻摸了摸他病弱苍白的小脸,“檀奴没事的,你再睡会儿吧。”
得了司马昭的承诺,司马攸心下一松,再度虚弱地闭上了眼睛。司马昭叫来太医,见屋内伺候的众人陆续回来,便对依旧跪在床边的潘岳道:“你出来。”
潘岳跟着司马昭走出房间,来到院后一个僻静的角落中。他忐忑偷窥了一眼司马昭的神情,见他的眼光依旧锋锐冷酷,顿时垂下头不敢直视。此刻潘岳已经明白,如果不是顾念着司马攸垂危的病况,无论五天前还是现在,高都侯司马昭都不会让自己活着离开大将军府。
司马昭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面前羔羊般柔弱的小男孩。他一向心冷如铁,为了自己和儿子的利益宁可杀错也绝不放过,可当他命宦官董猛毫无痕迹地将潘岳溺死时,他最寄予厚望的儿子却不顾生死跳下寒塘,即使被仆从救上岸时已经丧失了神志,也依然紧紧抱着潘岳不肯放手。这两个孩子的命运,就仿佛两株紧紧交织在一起的藤蔓,若是强行分开,只怕对双方都有损伤。
“侯爷……”见司马昭迟迟不开口,潘岳知道自己的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间,鼓起勇气道,“管辂的妖言,我一个字也不信的。”
“你不信,我也不信,但是只怕有人会信。”司马昭冷冷地回答。司马攸是大将军司马师的嗣子,以后必定要接替司马师的位子,成为整个司马家,整个魏国,甚至整个天下的主宰,司马昭决不允许任何可能的谣言影响司马攸的前途。但凡挡在他父子前方的人,哪怕只是无辜路过,他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侯爷不必为难,二公子对我恩深义重,我绝不可能将管辂的妖言外传。潘岳今后,必定忠心守护二公子的安危,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他!”潘岳说到这里,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诚意,想了想只能将手指横在唇边道,“侯爷若是不信,潘岳可以啮指盟誓!”
“盟誓就不必了。”司马昭一代枭雄,自然不屑于小孩子的誓言。实际上,能让这位铁石心肠的侯爷改变主意的,乃是两个孩子在生死之际紧紧相拥的情意。让素有“神童”之誉的潘岳日后忠心辅佐司马攸,其实比杀了他更对自己父子有利。至于潘芘,有了这次潘岳的教训,应该已经知道如何管住自己的嘴。
“记住,桃符虽然把你看作朋友,你心里却不可忘了君臣之份。”临到最后,司马昭补充了一句,“若是再让他为你涉险,我绝不饶你!”
“是。”潘岳垂头应了,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其实朋友之情,会比君臣之份更持久坚定吧。”
对于潘岳的誓言,司马昭并没有太在意,毕竟管辂那“殒身、灭家、亡国、乱天下”的预言太过骇人听闻,未来世情转换,人事更迭,人心更是难以预料。然而司马昭却没有想到,这个誓言果真伴随了潘岳和司马攸的一生,哪怕风雨摧折,遍体鳞伤,始终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焕若隋珠擢重渊,灼若列星出云间。
——潘岳
九年之后的洛阳道,依旧和潘岳进京那年一样,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来到洛阳的理由,也有自己必须离开洛阳的理由,石崇也不例外。
将疲惫的马匹交给驿卒去喂草料,石崇拍了拍因为长途跋涉惹来的满身风尘,走进驿馆内坐下,很自然地感受到旅客们朝自己投来的惊羡目光。
这种目光,石崇一向是习惯的了。他是英姿勃勃的少年郎,身材挺拔,面容俊美,加上腰间一把镶金缀玉的七尺宝剑,更显得目若朗星,神采奕奕,走到哪里都是人们目光的焦点,除了——
石崇闭了闭眼睛,压下心中的不平,正想唤驿卒送上饭菜,却隐约听见邻桌两个食客悄声议论着自己:“这位小哥仪表非凡,今天的洛水边上,怕是更要热闹了。”
“话是不错,但我看他再怎么出众,也盖不过檀郎……”另一个食客刚说到这里,忽然发现石崇正侧头望着自己,不由一愣,赶紧住了口。
见他们尴尬,石崇爽朗一笑:“二位刚才提到洛水,却不知今天有什么热闹?”
“公子难道忘了,今天是上巳节。”两个人见石崇衣衫华贵,腰佩宝剑,必定是仗剑游侠的世家公子,语气顿时十分恭谨。
“原来是上巳节了。”石崇心中苦笑了一下。三月初三,上巳节,距离离开她,已经三个月了。自从得知她去了洛阳,这一个月来,他风餐露宿,甚至舍弃了舒适的马车而换成单骑,就是为了尽早来到洛阳,尽早看到她……不,也是为了尽早看到那个人。看他,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公子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吧?”一个食客见气氛再度尴尬,生怕石崇怒气未消,只能没话找话。
“嗯,从荆州来的。”石崇说到这里,眼睛忽然一抬,重新焕发出少年人的夺目神采,“刚才你们提到什么檀郎,是不是大名叫做潘岳的?他真的有传说中那么美吗?”
“檀郎确实就是潘岳……”两个食客面面相觑,斟酌了一下才回答,“其实我们也没见过他真正的面目,只是听说他俊美无双,风采绝世而已……”
“你们住在洛阳附近都不曾亲眼见过,可见传说未必可靠。”石崇倨傲一笑,也不再理会两个食客,自顾喝酒吃菜。酒足饭饱之后,他又向驿丞要了热水,洗去一身仆仆风尘,待到离开驿馆时,石崇已经收拾得光鲜齐整,比来时还要引人注目。
这天不愧是上巳节。距离洛阳越近,官道上的行人和车马就越发密集,让石崇不得不放慢缰绳,缓缓随着人流车流前进。根据习俗,上巳节这一天,洛阳城中和附近的居民无论男女老幼,都要聚集在洛水河边,祭祀沐浴。人们用兰草柳条沾水洒身,或者互泼洒满花瓣的清水,借以祛病祈福,闺中仕女们更是趁机结伴出游,遇见喜欢的男子便赠以花草瓜果,表达爱慕之情。
石崇姿容英挺,堪堪走到洛水边已经收到了不少女子送来的花草。眼看洛水边更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他索性弃马步行,握着那些花草走进了欢乐的人群之中。
才没走多久,就有几个娇憨的少女吃吃笑着,用沾水的柳条点在了石崇的脑门上。石崇一把抹去脸上水珠,笑眯眯地对那几个少女问:“请问几位小姐,可知道潘岳在哪里?今天过节,他一定会来的吧?”
“公子所说的潘岳,就是檀郎吧?”一个少女见石崇模样,不由笑道,“公子找檀郎做什么,难不成是想找他比美的?”
“是又如何,难道本公子比不过檀郎吗?”石崇故意问。
“那好,我们带你去找檀郎,到时候你就知道比不比得过了。”少女说完,几个同伴都掩着嘴笑了起来,似乎这种事情她们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
“那就烦请小姐们带路了。”石崇避重就轻地躬身行礼,心中暗自庆幸。看这人山人海的模样,凭自己想找到那个人,可实在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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