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都太青涩,只是将唇贴紧在一起,不知也不敢再做些什么。可是这个动作却毫无疑问冲破了十多年来礼法浸染的禁忌,让两个人都觉得仿佛投身于凤凰涅盘的熊熊烈火,在焚化身心的高热中,灵魂纠缠着融合着升入高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的唇终于分开。黑暗而寂静的车厢内,她靠在他的怀中,依然带着悸动的喘息,而他则轻轻捋起她一丝散落的长发,在手指上一圈一圈地打着转。
“想不到荃姐姐竟会把车驾借给你。”心情渐渐平静,杨容姬终于可以笑着开口,“这真是个掩人耳目的好主意。”
“是桃符的主意。”潘岳也笑了。见杨容姬不开口,只是羞涩地靠在自己怀中一动不动,潘岳俯身在她耳边轻轻道,“耐心等些日子,等伯母病好了,我就亲自来荆州迎娶你。”
潘岳温柔的呼吸让杨容姬耳朵发痒,脸上顿时一片红晕,然而转念一想到母亲的病,杨容姬心中便是暗暗一沉。
“可惜了你收集的云谷和玉髓,那些原本是准备给伯母治病的吧?”仿佛察觉了杨容姬的心事,潘岳的叹息在黑暗中幽幽传来,“都怪我……”
感到潘岳的身子有些发僵,杨容姬陡然明白了他的心思。原来他的心里,还在为连累自己损失了云谷和玉髓而惴惴不安,若是自己的母亲因为缺少这两味药材而不幸身故,那不仅是他们的婚期必须拖到三年之后,他的心里只怕一生都抹不去这份愧疚和不安了。
“檀郎。”杨容姬坐直了身体,看着他在黑暗中朦胧生光的脸,一字一字慢慢道,“我在洛阳的这段日子,已经在医馆里用云谷和玉髓尝试着治疗了一些病人,却无一有效。事实证明,那些传说中包治百病的仙药不过是骗人的传说,所以它们也不可能成为治愈我母亲的药材。无论我母亲未来病况如何,都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根本不必因为那些没用的野草石块自责,明白了吗?”
“明白了。”杨容姬的话如同清凉的甘泉,让焦灼中的潘岳顿时舒缓下来。他凝视着面前少女明亮敏睿的眼睛,只觉得能遇见她真是此生最大的幸运,不由点头笑道:“那我们说好了,等你母亲病好了,我们就成亲。”
“哪里有那么快?”杨容姬轻嗔道,“我们还小呢。”
“桃符比我还小一岁,这不都成亲了?连儿子都生了呢。”潘岳故意有些委屈地道,“桃符有了荃姐姐,你又回荆州去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洛阳,你也不可怜可怜我么?”
“你不是还有……”杨容姬吐了吐舌头,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胡芳”两个字憋了回去,却憋不住调笑的口气,“没羞没臊的就想着成亲,你不记得自己五年前说过的话了?”
“原来你也知道。”看见杨容姬戏谑的表情,潘岳微微一窘,“小时候不懂事,非要跟大人们放出豪言,日后要品秩达到一千石才会娶妻。幸亏被你父亲提醒,依本朝惯例,做到一千石官职时你都变成老姑娘了,我才改口变成五百石。”他轻轻拈起她掉落的两根长发,在手指上绕成发圈,放在唇边亲了一下,“现在想想,幸亏那时改了口,否则我现在还不后悔死了。”
杨容姬不答,只是专心在他身上找头发,然而光线晦暗,一根掉落的也没找到。潘岳知道她心思,干脆自己拔了几根,同样绕成发圈,放在她的手心里:“等着我。”
杨容姬笑着点了点头,将发圈小心地藏进怀中。她清楚以潘岳的门第和才华,只要加冠后出仕,至少也是品秩四百石的七品官职,要达到五百石的承诺,真是指日可待。
那么她的幸福,也指日可待了吧。
杨容姬走后,潘岳回到家中,又开始了深居简出的日子。因为再过两年就要加冠出仕,父亲潘芘深恐他再像之前一样惹出贻祸家门的事来,干脆连太学都不让他去了,只命他闭门读书,修身养性。
若是以前,潘岳少不得要钻些空子,偷跑出家门去与司马攸、夏侯湛等好友聚会。可是如今他满心都是杨容姬的倩影,对周遭的一切兴致缺缺,仿佛魂魄都跟着杨容姬去了荆州,留在洛阳的不过是一具无知无觉的躯壳罢了。
潘岳以前从来想象不到,相思之苦竟能如此深重,仿佛无边无际的海水,淹没了他的耳鼻口舌,让他什么都无法感知,不愿感知。就连晋王司马昭去世这样的大事,也没能让他从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清醒过来。反正他尚未出仕,晋王的丧礼也只有担任官职的父亲潘芘和兄长潘释去应付,对他毫无影响,而他想对司马昭说的话,都早已说完了。
蜗居日久,已是不知壳外寒暑,直到有一天,两个人闯入了他的房间,焦急地唤道:“安仁,你真是好悠闲!”
潘岳放下笔,抬头一看,两个风度翩翩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正是夏侯湛和韩寿。他尚未来得及答话,韩寿已经转到了书案后,将潘岳墨迹未干的字句念了出来:“漫漫三千里,迢迢远行客。驰情恋朱颜,寸阴过盈尺。夜愁极清晨,朝悲终日夕……——夏侯兄,我就说安仁这些天躲在家里犯相思病,你还不信,这可不让我抓住了证据吗?”
听韩寿将自己为杨容姬写的情诗大声念出,潘岳大窘,一把抓过案上字纸,揉成一团远远抛了出去。
“德真,别闹了。”夏侯湛皱了皱眉,唤了韩寿的字示意他安静,又转向潘岳,“安仁,这些天你为了杨小姐失魂落魄,竟连二公子的近况都不在意了吗?”
“桃符怎么了?”见一贯脾气温和的夏侯湛难得地露出了责备的神色,潘岳顿时一凛。这些日子整个洛阳都沉浸在司马昭的丧礼中,司马攸作为司马昭的亲子,自然正在灵堂为晋王守孝,还能出什么事情?
“二公子悲伤过度,水米不进,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夏侯湛面色哀戚,重重叹了一口气,“连晋王后与景王后都不能劝他稍进饮食,再这样下去,只怕晋王出殡之时,二公子也性命不保。”
潘岳一愣,一时难以接受这个消息。以司马昭和司马攸的关系,亲生父亲死后司马攸应该服五服中最重的斩衰。根据周礼,斩衰三日不食,甚至连水浆都不能入口,以示孝子哀思之深。只是这个礼法虽然执行了几百年,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何况在出殡之前,孝子必须哭不绝声,昼夜不停,对于体力精力都是极大的消耗,为了不至于损伤身体根本,大家对于孝子进行必要的饮食都十分宽容,周礼中也说如果身体有病,则饮食酒肉都不禁止,甚至可以请人代哭。可司马攸不仅严格恪守礼法,还大大超过了周礼中规定的三日之期,五日不吃不喝只是哀哭,身体怎么能受得了?
难道桃符心中,竟是存了死志?潘岳心中陡然冒出这个念头,不禁冒出一身冷汗,一把抓住夏侯湛的胳膊往外走:“夏侯兄,快带我去见桃符,我去说服他!”
拽了一下,见夏侯湛不动,潘岳疑惑地望向了韩寿。韩寿从书案后绕出来,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不要为难夏侯兄。他虽然已经出仕,却只是个七品的太尉掾,按理只能在晋王灵前拜上一拜而已。他也不过是听说了温裕从晋王府内传出的消息,却哪里有本事把我们带进灵堂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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