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来告诉我这个,却是想让我做什么?”一想到司马攸此刻已经气息奄奄,命在旦夕,潘岳只觉得心如火焚。
“我思来想去,如今只有一个人可以带你进晋王府内堂,却不知你是否愿意求他。”夏侯湛显然早已拿定了主意,不急不徐地说。
“谁?”潘岳追问。
“安乐亭侯,司马伦。”夏侯湛说完这几个字,便看着潘岳不再开口。
“好,我去求他!”潘岳只是微微愣怔了一下,随即毫不迟疑地走出门去。而韩寿也随即喊了一声“我陪你”,紧紧跟在了潘岳身边。
潘岳看了韩寿一眼,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他自然明白韩寿急于对以前的过失有所补救,不过如今的司马伦,倒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自从在晋王府见过面之后,司马伦又特地到潘家来拜访过潘岳几次,每一次都客客气气,礼数周全,丝毫没有了以前传言中的恶少模样,倒显出几分小心翼翼的憨态来。就连对他颇有成见的潘芘夫妇也渐渐对司马伦有所改观,特地叮嘱司马伦既然已经改过从善,潘岳便不可对他太过冷淡傲慢,以免再度得罪司马家。
虽然竭力掩饰,潘岳仍然可以从司马伦眼中看出他深藏的痴迷和欲望,这一点让潘岳颇为厌恶,却苦于无法向任何人诉说。但司马伦既然没有过分之举,潘岳就不得不客气敷衍,力图不着痕迹地拉远彼此的距离。如今若非迫不得已,潘岳也不愿向司马伦求助。
司马伦作为司马昭的弟弟,原本也应该在灵堂日夜哭祭。但他哪里吃得了那种苦,一有机会就溜回自己的府邸吃喝休息,因此潘岳和韩寿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听了潘岳的来意,司马伦很是豪爽地一口答应,当下让潘岳和韩寿扮作自己的仆人,带着他们进入了晋王府大门。
一进晋王府,司马伦立刻开始嚎啕大哭,并装作力不能支的模样,死赖在潘岳身上摇摇欲坠。潘岳唯恐泄露身份,只好低着头,强忍反感和韩寿一起将司马伦搀扶着进入灵堂。而司马伦心愿得逞,快活得心里都快开出花儿来,却苦于无法喜形于色,只能闭着眼睛更大声地哀嚎。
好不容易把司马伦拖入了灵堂,潘岳只见四下一片雪白,身穿重孝的司马家子弟密密匝匝跪了一地,对着灵堂正上方的司马昭神主牌位哀哭不止,将供桌上两只巨大蜡烛的光焰震得跳动不止。而重重白色帷幔之后,则停放着司马昭的尸身。因为天气炎热,调动了大批皇家冰室里的存冰垫放在尸体四周,连带整个灵堂都充满了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森森冷气。
潘岳粗略一看,并未在灵堂内找到司马攸的身影,只能低头跪在司马伦身后,悄声问:“侯爷,您知道二公子在何处吗?”
司马伦装作擦眼泪,将袖子举到脸前,暗中指了指灵堂后的一方帘幕,正是女眷哭灵的所在:“应该和两位王后在内室休息。”他瞥了一眼潘岳震惊焦虑的表情,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檀郎,不是我不帮你,那里都是晋王府的女眷,你无论如何都是进不去的。”
“潘岳明白,多谢侯爷。”潘岳知道司马伦口中的两位王后正是司马攸的生母王元姬和嗣母羊徽瑜,都是极为疼爱司马攸的人。有她们照顾,桃符应该暂时无恙。于是他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待下去。
这天乃是司马昭去世的第五天,按照礼制,乃是小殓之日。所谓小殓,就是为死者穿上隆重的寿衣,再用衾被裹尸,用绞布收束,置于棺材之内。果然潘岳没等多久,随着司仪一声“举哀”,主丧的晋王世子司马炎便带头跪在司马昭身边,抚尸痛哭,而一旁的司马家子弟则取过早已准备好的寿衣,准备给司马昭换上。灵堂外跪了一院子的朝廷官员们也同时叩头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就在灵堂内外再一次掀起哭祭高丨潮丨之时,忽听外面有人大喝了一声:“且慢!”那声音威严醇厚,即使在这喧闹嘈杂的灵堂内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声断喝恍如平地惊雷,将包括世子司马炎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得呆了。潘岳抬头望向大门,想要知道是谁如此大胆竟敢惊扰司马昭的灵堂,却见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身穿重孝,大步越过拜伏在地的文武百官,径直朝灵堂走了过来。
虽然是逆光而来,但从那老人挺拔矍铄的身姿,清俊端雅的风度,潘岳还是一眼认出,这个老人正是征东大将军石苞。他原本已经离开洛阳回归驻地淮南,如今定是听到司马昭的死讯,星夜兼程再度从淮南赶来的。
“大胆石苞,竟敢扰乱晋王灵堂,你想造反吗?”司马伦有心在潘岳面前卖弄,当即站起身义正词严地挡在石苞面前。
“老臣不敢!”石苞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司马昭灵前,叩头有声,声音清朗,“老臣只是觉得,晋王生前创下了不世之功业,岂能以诸侯惯例停灵五日便行小殓,自然应该再等两日,行天子七日小殓之礼!”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虽然司马家取代曹氏天下已是路人皆知的趋势,可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石苞却是第一个。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低下头,将目光凝聚在膝下的地砖上,生怕一不小心露出不该有的表情,引来飞天横祸。
司马炎原本正专心演绎孝子哭灵,冷不防被石苞抛出这么个棘手的问题,当下心头一乱,一时并未答言。灵堂内外,顿时呈现出一片尴尬的寂静,所有人竟是连礼节性的哭泣都忘记了。
然而就在这片寂静之中,帘幕一闪,一个人影缓缓地灵堂深处走了出来。他穿着白色的孝衣,外披粗麻制成的斩衰裳,腰系绞带,头戴绳缨,手中拄杖,就那么一步步缓慢而坚定朝着石苞的面前走来。
“二公子……”石苞盯着来人,蓦地认出他正是刚满十七岁的司马攸,不由难以置信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只见此刻的司马攸形销骨立,虚弱得仿佛春天的残雪,一阵风来便会化去,他手中拄杖虽然是孝子的标准装扮,但若无这根木杖支撑,只怕他不仅不能行走,连站立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究竟是怎样深重的丧父之痛,会将原本丰神如玉的青葱少年压迫到如此境地?与他浩瀚如海的悲痛相比,司马昭所有的下属、亲朋、甚至亲手所立的世子司马炎,在晋王尸体前的痛哭流涕多多少少都显出了做戏的意味。
石苞的心里涌出了一阵不祥的预感,然而还不等他分辨清楚这不祥的内涵,司马攸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按照礼法向他跪下回礼。
见司马攸的身体因为虚弱而轻轻颤抖,几乎连跪都跪不住了,石苞心中忽然想起了当年景王司马师死时的情景,心中大恸,不禁朝司马攸哭着叩拜下去:“二公子快快请起,这是要折杀老臣了!”
感到灵堂内外所有人都目光都聚焦在自己和石苞身上,司马攸撑着木杖直起身,低弱而清晰地说:“世子与诸位大臣已经拟好,叔父的谥号为‘文王’。”
世子、叔父、文王。石苞何等聪明,当下便明白了司马攸的话中之意——如今继承司马昭晋王与丞相头衔的人是世子司马炎,而“文王”则预示着司马昭只想做周文王,真正改朝换代的举动则是由他的继承者来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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