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风月传》
第59节

作者: 司马懒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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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言以蔽之,石苞此刻的主人,已经不是司马昭,而是新任晋王、甚至新朝天子——司马炎。此刻他的当务之急,不是向死去的司马昭表达哀思,而是对新主司马炎宣誓效忠。
  对于司马攸的提醒,石苞暗中感激,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膝行到司马昭的尸身前叩头出血,怆然哭道:“文王之功,遮天蔽日,功业如此,岂能以人臣之礼下葬?老臣愿冒死上书天子,求以天子之礼安葬文王。”见司马炎口中推辞,石苞又拜伏在司马炎脚下道,“天意所指,民心所向,皆不可违背。老臣愿以老迈残躯,扶持世子恪尽文王未竟之业,成就汤、武之功!”
  所谓商汤周武之功,自然是指改朝换代了。石苞统领十万精兵驻守淮南重镇,乃是司马氏手下实力最强的一方诸侯。如今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新主司马炎赤诚效忠,由不得司马炎不动容。虽然已经年近三十,但司马炎的前半生庸庸碌碌,并无多少功绩可言,既未担任过朝中要职,也未带兵镇守过地方,如今他想坐稳司马昭留下的位子,除了“立嫡以长不以贤”的古训,就必须靠实力派大臣的拥戴了。

  此刻得到这位实权重臣承诺襄助,司马炎知道自己夺取那个位子再无失算,心情激荡之下亲手将石苞从地上扶起,两人四手相握,相视而笑,只觉江山易主,不过在他们手掌翻覆之间。
  “想不到这个开国的头功,竟是被石苞这个老匹夫夺走了!”望着司马昭灵前惺惺相惜的司马炎与石苞,跪在庭院中的越骑校尉冯紞恨恨地低声咒骂了一声。
  “是啊,枉我们追随了世子这么多年,石苞这个时候居然跑来摘了桃子。”跪在冯紞身边的晋王府从事荀勖也低声附和。他和冯紞都是司马炎的心腹,多年来一直鞍前马后忠心耿耿,对出身寒微的石苞颇为不屑,“这老匹夫一向是景王一系,如今不过是看着二公子即位无望,就巴巴地讨好世子来了。”
  “可是看他刚才对二公子的表现,显然对旧主还是难以忘情呢。”冯紞阴沉地笑了笑,“我就不信,世子会看不出这一点。”
  “就算世子一时看不出,我们不也可以提醒世子吗?”荀勖知道司马攸一向对自己不满,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抨击景王党的机会,不阴不阳地说,“说起来,这天下已是文王一系的,不是景王一系的。可现在不仅石苞抢了风头,就连二公子也抢了世子的风头呢。”

  听了荀勖的话,冯紞了然一笑。虽然并未开口,但两人多年老友,自然了解彼此的想法。司马攸一向以孝道称誉天下,以前在嗣父景王司马师的丧礼上尽孝也就罢了,此番在司马昭灵前哀毁过礼,让所有人心生悱恻,却要将世子司马炎置于何地?特别是司马昭临死前司马炎对司马攸颇多防范,司马攸在灵前的这番悲恸哭泣,在外人眼中是孝道,在司马炎和他的心腹眼里,却更多地有了愤懑、控诉和挑衅的意味。

  自古帝王之家都提倡忠孝二字,司马氏是儒学大族,对这个“孝”字更是看成立家立国之本,司马炎如今在生父葬礼上竟比不过司马攸的哀悼之情,不得不说是难以释怀的失败。
  有司马攸这个众人景仰的儒家典范在,司马炎即使顺利继承晋王和丞相的职位,依然如芒刺在背,坐卧不宁。“所以,我们还要同心戮力,为世子分忧。”末了,冯紞吐出这句话,与荀勖对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冯紞荀勖等司马炎党羽的心思,潘岳虽然无法全知,却也猜得到几分,对司马攸的担忧不由更为深重。他躲在灵堂角落里悄悄抬眼,见石苞前去朝拜司马炎后司马攸只是跪在灵前,明明身体已经虚弱单薄到了极限,却依然强撑着标准的跪姿,不由心痛不已。
  司马炎到底没有同意石苞激进的提议,坚持以诸侯之礼行五日小殓。随着司仪一声“擗踊”,司马家大大小小的亲属们便根据礼法,擗踊痛哭。

  所谓擗踊,乃是捶胸跳脚之意,以示亲属悲伤之切,一时间,灵堂内人人都摆出一副撕心裂肺的哀恸模样,捶胸顿足,手舞足蹈,嘈杂一片。
  众人卖力的号哭声中,唯有司马攸的身影是安静的。或许是五日水米不进已经耗干了他的力气,此刻司马攸的眼中已经流不出泪水,只是一瞬不瞬看着司马炎和几个叔父为司马昭换好寿衣,再用锦衾遮裹。当司马昭的面容最终被锦衾彻底覆盖时,司马攸骤然明白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生身父亲了,方才从身体里压榨出的最后一点力气便慢慢消散,身不由己地一头往地上栽去。
  “二公子!”随着一声惊呼,两双手同时伸出,稳稳托住了司马攸的身体。司马攸无力地转过脸,首先看到的是自己府中的长史温裕,而另一个人……他的身子猛地一僵,这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孔,不就是潘岳吗?
  “二公子身体不适,请容臣下侍奉他到后堂休息。”温裕向司马炎告了罪,和潘岳一起用力将司马攸搀起,而潘岳自始至终深深地低着头,借由头上垂落的孝带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将司马攸半扶半抱地安置在静室之中,温裕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米粥,跪在司马攸榻前泣道:“二公子略进一些吧,再不饮不食,文王在天之灵也会不安啊。”说着,他舀起一勺米粥送到司马攸嘴边,司马攸却偏过头闭上眼睛,口中低低地说了声:“你退下。”
  温裕还想说什么,潘岳却给他使了个眼色。于是温裕满是哀恳地看了潘岳一眼,将粥碗放在潘岳手中,默默地退了出去。
  见四下再无旁人,潘岳捧着粥碗,正色问道:“桃符,你是想殉父么?”
  “没有,我只是……吃不下……”司马攸的嗓子早已干裂嘶哑,出声都已十分困难。他打了个手势,潘岳便用勺子在粥碗中滗出半勺米汤来,试探着喂入司马攸口中。
  司马攸含住那半勺米汤,努力想往下咽,身体内部却压抑不住地泛上一阵干呕,让他一俯身都吐了出来。
  看着好友痛苦的模样,潘岳心如刀绞,却只能从案上倒了一杯清水,让司马攸漱口。等司马攸的气息终于平定下来,潘岳再度端起了米粥,和缓却坚定地道:“桃符,我知道你定是碰上了为难的事情。那就养好了精神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司马攸点了点头,再度含住了潘岳递来的勺子,努力往下咽。虽然开始依然反胃呕吐,但在他的强行吞咽下,终于喝下了小半碗米粥。他闭目养了一会精神,这才睁开眼睛,开口道:“文王临去之前,封了我做卫将军。”
  潘岳原本正用手巾给他擦拭额头上沁出的冷汗,听到此言,不由怔住了。卫将军乃是二品高官,总领京城禁军与防卫军,不仅可以预闻政务,还可以开府选置官属,等于是掌握了洛阳城内上至天子下至百姓的性命安危。司马昭临死之前,将如此重要而敏感的职位授予年方十七岁的司马攸,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文王给你的,只是一个筹码?”潘岳想了一会儿,迟疑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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