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妇女挤在最前面，说：“我是这里卖菜的，我一家在这里有五个摊位，他们一会让我们订税务局的《税务之声》，一会让我们订工商局的《工商天地》，一会让我们订《蓝岛日报》，今天又通知让订《蓝岛晚报》，不订就罚款！我五个摊位要订五份，我一家八口只有三个人识字，我要那么多报纸干什么？”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汉扯着小万的衣袖，说：“记者啊，我一天只卖二十块钱，来去七八里路，几十斤的担子，我车都舍不得坐啊，两份报纸就要了我一块钱……”
　　一个中年汉子戴着油渍渍的袖套，直接就抓住了小万的手，他说：“老子在这里卖猪肉，他们天天喊我来买报纸，喊得老子心烦，恨不得一刀剁过去！”
　　小万一个个赔着笑脸，嘴里说：“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这句含糊其辞的话是什么意思，小万也不知道。
　　日期：2011-01-24　21:42:49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主任冲过来把人们拉开，“记者是来采访别的事的，你们不要影响人家工作，有问题你们去报社找他们领导！”

　　主任把小万带到隔壁办公室，插上门，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的任务我还没有完成。我叫你过几天来的嘛，过几天我就把他们镇压下去了，刚发通知，总要吵吵，过几天就好了。发票带来没有？要不你把发票先给我，绝对没问题，万记者，你放心！”
　　小万手在兜里捏着发票捏出了汗，他对主任说，“发票我没带，我是买菜顺路来看看你。哈哈，今天看见牛尾了，好家伙，一根要二十块钱！原来我来的时候，牛尾没人吃，五块钱买一根，回家一炖一大锅！哈哈！原来五块钱能买好多东西，一副猪肺也只要五块，现在不行了，五块钱也就买半只鸡。”
　　“看不出万记者还是个妻管严，还要亲自买菜！”主任也松了口气。“哎，万记者，你买的菜呢？”
　　“哦，买了只鸡，在褪毛。哦，差不多了，我先下去了。”小万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订报的事不急，别勉强，别勉强。”
　　小万仓皇下楼，一上马路，他就骂自己：别勉强？别勉强六十份任务怎么办？谁会心甘情愿买你的报纸？骂来骂去又骂报社，强行摊派，助长不正之风！只有小万一个人的任务也罢，大不了扣除年终奖，现在是全部里的任务，连累大家，小万罪不可赦！
　　小万那只被中年汉子抓过的手油腻腻的，闻一闻，一股生肉味。小万搓着那只手在马路上走来走去有家难回，他不能马上去报社，这样两手空空，他怎么跟老范交待？小万在菜市场前的马路上走了七八个回合，终于想到了小曹。
　　13

　　小万第一次来电台找小曹。小万他们和小曹见面除了饭桌牌桌，就是新闻发布会，小万今天亲自登门，一是表示诚恳，二是为了打发时间。
　　电台在蓝岛是老牌新闻机构，创办年头比日报还早，小万下乡采访时，很多老人还问他见没见过电台的谁谁谁，这谁谁谁就是最老的地方话播音员。
　　电台门口有武警站岗，值班室还另外有保安管出入登记，单看门口就比晚报不知气派多少。小曹在电台新闻部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除了面积小点，差不多就和主任同样待遇了，主任对小曹毕恭毕敬，好像他不是小曹的主任，而小曹才是他的领导，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他的主任职务是小曹让给他的。小曹最早在广告部，手头活泛，逢年过节都给台长“意思”，平时还给台长买公的私的各种各样的单，台长很快就把小曹当成了小兄弟。小曹用广告部做平台，有了人脉和网络，就觉得继续呆下去不仅没有意义，反而施展不开手脚，说白了，广告部是做生意，终归要求人，不如去新闻部面对更广阔的天地。台长让小曹当新闻部主任，小曹说，不用了，我就当记者，给我间单独的办公室就行了。新闻部主任每天早晨五点来值班，天天面对的就是稿件和一帮小记者，一年中偶尔被几个懂事的记者请去喝喝啤酒，平时基本连赚红包的机会都没有。主任不主任的，叫得好听而已。

　　小万找到小曹办公室，一进去，发现电视台的小夏也在里面坐着，三个人不约而同都咦了一声。
　　小曹说：“你们约好的吧，从来不来的人今天都来了！”
　　小夏到过电台，但进小曹办公室还是第一次，他写了一篇电视论文，想让小曹找个地方发表。
　　小曹说：“发论文的地方很多啊，蓝岛大学校刊就专干这个事，五百块钱一篇，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俏得很。不过现在是年底，要登出来最早也是明年七月了。”
　　看见小万，小夏眼睛亮了一下，说：“《蓝岛晚报》可以登吗？我改短点，一千五百字，行吗？”

　　小万反问道：“你见过我们登论文吗？”
　　“还别说，我真见过。”小曹插话道：“去年你们经济版登过党校校长的论文，讲市场经济什么的。”
　　“那是党校校长，还兼宣传部长！别说是论文，他放个屁你也得登！”小万指点着小夏说：“没见过你这么呆的人，一个英语就考了三年——”
　　“两年，第一年是没赶回来。”小夏纠正道。
　　“这不一回事吗？还是三年！”小万说。
　　小曹也说：“是啊，你得五十八分就可以了，早来告诉我，咱去找找人就过了，不就两分吗？多大事啊！”

　　小万说：“你这一步没赶上，步步赶不上，那些和你一起考试的人比你的中级职称早了三、四年，下次考副高，你的资历就不如他们了，知道吧，你在副高起跑线上已经输了！”
　　小夏说：“去他的副高吧，再这么折磨老子，老子不要了！”
　　小曹和小万见小夏面有愠色，知道他真的受不起折磨了，便一起上来拍小夏的肩膀：“哈哈，有志气，有志气！”
　　小万又安抚小夏说：“你们电视台工资是按岗位发的，对吧？其实那个什么职称屁用没有，别太在意。”
　　“职称到了正高才有用。”小曹也说：“出去当个评委什么的可以唬唬人。”

　　小曹让小夏把论文稿和钱留下，明年等论文出来。小夏说：“能不能早点登？七月太晚了，估计六月前就要申报，论文要一起附上的。”
　　小曹说：“试试吧，我先不保证，跟他们疏通一下再说。”
　　日期：2011-01-25　11:38:08
　　几个人聊天时，小曹桌上的电话和兜里的手机不断在响，一会是二重唱，一会是轮唱，一会是对唱，一会是独唱，所以屋子里聊天的不是三个人，包括不时插进来的电话，其实一直是四个人。
　　这时，桌上的电话又响了，小曹过去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不接，继续和他们聊天。座机铃声停后，小曹的手机又响了，小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放回兜里。两边电话都不接，小曹似乎捅了马蜂窝，座机手机开始无止无休地轮唱，这个响几声，那个响几声，这个又响几声，那个又响几声，屋子里三个人都插不进话了。

　　小夏说：“你就接一个吧，没准有什么急事。”
　　小万说：“这么不依不饶，谁啊？”
　　小曹说：“她哪有什么急事，都是无聊了才来电话！”
　　“接吧接吧，拜托，吵死人了！”小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