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范一走,小万看着墙角的仙人柱也有点发愣。仙人柱平常在这里立着,大家对它视而不见,忘了给它浇水,忘了让它晒太阳,甚至忘了它是棵植物;现在它倒了,却突然变得醒目起来,紫砂的花盆,黑色的泥土,还有墙角骤然空出的一块白色,此时都齐心协力制造出一个沧桑和颓废来。
时间已经过了六点,小万还没有走的意思,他惦着有什么事没做,一下又想不起来,便在办公室磨蹭,这时,电话铃声响了。下班时间办公室的电话骤然响起总伴着一丝诡异,小万从电话中听到一个的确诡异的消息。
“喂,你好,请问这是康康办公室吗?——她在吗?”一个深沉的男中音。
“不在,请问您有什么事?”
“如果她回来,请告诉她,我在她住的地方等她。”
“您是——”
“我是她丈夫。”
小万握着听筒,心里被电了一下,明明亮亮地想起自己惦着的事情是什么了:他之所以在办公室磨蹭,其实是在等康康!康康每天下班前都会来办公室拿饭盒,然后去食堂吃饭。这个自己惦着的康康原来有丈夫!
事后小万想起这一幕总要惊出一身冷汗,他感谢上苍冥冥中对他的监视。看不见的上苍高坐云端,关键时刻手指轻轻一勾,把他从岔道上拽了回来。
小万长一张知识分子的脸,脑子里拨的却是劳动人民的算盘,从打算结婚开始,他就认可了柴米油盐的生活。当年李小芳看腻了中文系才子们甜蜜浪漫的情书,小万的平平常常反而让他显得亲切。同窗四年,三年多小万都没有进入李小芳的视野,再有半年实习,大家就要劳燕分飞各奔东西。半年内小万要引起李小芳的注意,除非有奇迹发生。就在小万差不多要绝望的时候,奇迹真的发生了!
实习时李小芳和小万分到了同一个单位,小万刚有机会和李小芳近距离接触,李小芳却又因为胃病休假了一个月,回来时李小芳的桌上已经堆满了同学送的礼物,有鲜花,有水果和各种零食,更多的自然还是情诗,所有的礼物李小芳都见过,惟有一样很特别引起了她的注意,那就是小万送的热水袋。热水袋是一只鲤鱼的造型,敦实拙朴,和李小芳的手一样大小,这只热水袋迅速把她的心捂热了。热水袋跟随李小芳漂洋过海到了蓝岛,不是因为它是什么信物,而是它真的实用。李小芳只要胃疼,小万就会把它找出来,灌上热水给她捂上,比吃药还灵。
夫妻俩一块逛街,发现蓝岛所有的超市都没有热水袋卖,两人很奇怪,就问营业员:有热水袋吗?营业员一脸茫然,说,热什么东西的?小万说是装热水的。营业员说,哦,那没有,不过我们有热水瓶。两人哈哈大笑,是啊,这么温暖的蓝岛要热水袋干什么呢?小万说,你看我多英明,这么多年前就预见了今天。
李小芳说,给女人写一百首诗都不如帮她洗一只碗。她的观点和小万不谋而合,当年系花收到的所有鲜花都枯萎了,而小万送的热水袋还在。
小万曾发誓保持纯朴简单的美德,一辈子珍惜身边的女人,但是,在琐碎生活的磨蚀中,小万身不由己要眺望窗外的美色。
一个从天而降的“丈夫”背负上苍的使命,让小万在玫瑰的荆棘途中望而却步。
日期:2011-03-26 14:32:09
36
仙人柱倒下后腾出的那块空白,刚好装下康康的目光,康康盯住那个沧桑和颓废反反复复想一个问题:我去哪里?我去哪里?
出租的民房不能回了,住酒店行吗?不行,酒店要登记身份证,丈夫既然能从报纸上找到她,也就能一家家给酒店打电话。她后悔当初没有坚持在报上署个笔名,老范说康康的名字好记,本身就像笔名,不用改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是家里人透风,就算她改了名字又有什么用呢?
康康住的出租屋是她在《蓝岛晚报》上班当天找的。她想在晚报附近的小巷租一间房子,能放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衣柜和一只大皮箱,然后,再摆一个电视机和音响。她在这里转悠了大半天,发现实现这个简单的愿望并不那么简单。这里是老城区,老城区的居民很乐意往一块凑,那一排排房子挤着,似乎再用一点力气,房子就会被挤掉出来一间,掉在窄窄的巷子里,让弯的巷子变得更弯。康康看了几家准备出租的房子,都觉得太小,照她那样的构思摆了家具,家具就会来挤她,康康心里已经很堵了,她想有个宽敞的地方透透气,在蓝岛拥有一个相对舒适的空间。但是,这里离报社近,不到五百米的直线距离,却弯来拐去制造出山重水复的效果,这又很合她的心意。究竟租不租?她在那里蹉跎到傍晚,直到看见那位阿婆。
康康在小巷里走走看看,突然闻到一股鸡肉的香味,这股香味像一支会拐弯的箭,穿过巷子,忽忽悠悠来到她面前,绕着她转个圈,然后忽忽悠悠从她鼻子里钻进去,一直到达她的五脏六腑。这种香味不似康康老家鸡肉的浓烈,老家的菜先声夺人,来势汹汹,有一种不由分说的霸蛮。而这股鸡香清清淡淡懒懒散散,似情场高手,明明一片春心却不开口,只在你周围缭绕,声东击西,欲擒故纵,这种香法有点像米饭开锅的时候,饱满、温和,却很筋道。
康康跟着香味来到一座低矮的房子前,只见一位阿婆蹲在地上,面前用三块砖搭成一个U字型的炉灶,炉灶上一个黑乎乎的铁锅里,咕嘟嘟煮着一整只鸡!阿婆一手往锅底下塞干枯的树枝,一手拿个硬纸片扇火,她眯着眼,看一下火炉,看一下锅里的鸡,又热切,又专注。康康站在那里觉得是看到一幅画:一面陈旧斑驳的墙,一团烟雾和热气,火光映照,老阿婆的脸幸福而满足。
“呵呵,你来!你来!”康康定睛一看,阿婆在向她招手。这位阿婆竟然会说普通话!
阿婆捞出鸡,撕下一条大腿,笑眯眯地递了过来。“你吃!你吃!”
康康有点意外,但是她没有犹豫,她上前接过鸡腿,就势坐在阿婆身边的门槛上,“您也吃啊!”康康对阿婆说。阿婆咧嘴一笑,乐呵呵地撕下另一条鸡腿。
于是,这一老一少两个互不相识的女人并排坐在开裂的门槛上,大口地啃着鸡腿。地上余火未尽,铁锅内依然热气腾腾,康康双手抓住那只油乎乎的鸡腿左撕右咬,觉得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鸡了。
在康康的经验里,要做饭菜就要先有油盐酱醋,再有锅碗瓢盆,再有煤气灶,再有整齐的灶台,再有厨房,再往下数,就要有一套房子了。如果想吃一只鸡,从宰杀、褪毛、开膛、剁块、煎炒、慢炖,到吃到嘴里,要足足忙半天。而现在,三块砖就可以完成这一切,康康觉得不可思议!
阿婆说,家里没有煤气了,就到门口煮只鸡来吃,你看柴火煮的鸡是不是比煤气煮的还香?康康连连点头说,是啊,真香!蓝岛的鸡又肥又嫩,清水里几滚就熟了,简简单单。康康曾经在书上读过一句话,说是人生的意义在于过程,而这位阿婆一出手就把过程全省略了。
拥有一个舒适空间的念头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康康想,简简单单其实就很好啊,弄那么多家具,以后怎么办?她会在蓝岛天长地久扎下来吗?不会,她只是一个临时的避难者。但是现在坐在这位阿婆身边,她忽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她很想在这个破旧的院子里搭一张睡觉的床。她问阿婆:“阿婆,您家有房子出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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