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家果然有一间空出来的杂屋,只有两平米,比她今天看到的所有的房子都小,但是康康决定住下了。她买了一个九十公分宽的席梦思床垫放在地下,上面挂一副圆顶的蚊帐,然后买了一个迷你布衣柜,当天就搬进来了。康康把这两平米的水泥地擦得铮亮,进门就脱鞋,她赤脚站在地下,从那个小小的窗口望过去,可以望见报社一只屋角,那只屋角又邋遢又粗笨,像一只被丢弃的破靴子。
康康对这里很满意,这里离报社很近,她出门只要几分钟就走到了。这一带的水都是温泉,每天打开水龙头,把自己从头冲到脚,这种感觉真可以用幸福来形容!最让她放松的是和阿婆的相处,阿婆的普通话其实很有限,她们每天像演一台老戏那样反反复复说着同样的台词:
“起来了?”
“起来了。”
“上班去啊?”
“上班去。”
“回来了?”
“回来了。”
“吃了吗?”
“吃了。”
有时候康康回家早,两人就会多说几句:
“今天很热。”
“还不到热的时候。”
“是不是要下雨了?”
“不会。”
“阿婆您吃了吗?”
“没有,还早。你吃了没有?”
“我吃了,在食堂吃的。”
康康不知道这样单调宁静的日子还能有多久,她在原单位办了一年停薪留职手续,什么原因都不说就离家出走了。一年后怎么办?她想过无数次这个问题,但每一次都没有结果,她以为一年是个很长的时间,屈指一算,她已经在蓝岛呆了五个月了,日子原来很不经过啊。康康很庆幸当初找了个记者的职业,记者每天遇见各种各样的新鲜事,酸甜苦辣俱全,以至于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都快忘了,她时常想,那件事究竟算不算大事呢?值不值得她出走呢?夜深人静时,康康常常像翻书一样,把那天家里发生的事情又读上一遍……
日期:2011-03-28 13:36:23
康康和朋友们在一家酒吧聚会,中途去洗手间,路过角落的卡座时,无意中瞥见里面一个男人很像自己的丈夫。昏暗的灯光下,男人正抱着一个年轻女子轻轻摇晃,女子穿着短裙,双腿岔开,面对面骑在男人大腿上,男人脸埋在女子胸前,康康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丈夫,就走到男人身边直愣愣站着,等到男人抬起头来发现近在咫尺的康康,夫妻俩头顶同时炸响了惊雷!
刚才几个朋友还说,百分之九十九男人都坏,只有康康幸运找到了那百分之一。丈夫说康康德才貌兼备,有她此生足矣。现在,这个“足矣”的男人在别的女人身上表演着饥渴与贪婪!
很多文学作品里都在这个时候给女主角设计一个动作:狠狠扇男人一个耳光。这个动作看起来很过瘾,但是康康有了这个经历后反而认为不太可能,因为那时她四肢发软,手根本抬不起来;并且她想抬的也不是手,是脚,她想赶快离开这个令她羞耻的现场,可是她根本走不动!
倒是丈夫先反应过来,他一把推开膝上的小姐,对康康说:“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里?康康一时间有点恍惚,如果不在这里,她就不会碰到这丑恶的一幕;但是不碰到就不存在吗?幸好她在这里!碰到了难道有什么好处吗?结果是从此不得安宁。康康不知道自己该在这里还是不该在这里,她说不出话来。
“来,康康,我们回家吧。”丈夫站起来,拉着她就往外走。
康康住在丈夫单位宿舍,而丈夫是这个单位的一把手,所以从结婚起他们就养成了关起门低声说话的习惯。
丈夫低声解释,他本来是在酒吧等人,人没有到,来了个小姐主动跟他聊天,他清楚她是坐台小姐,但出于礼貌便搭讪了几句,不料聊着聊着小姐就坐到他腿上来。
回到家康康便回过神来了,她虽然咬牙切齿,却也不得不低声说话:这里的小姐一般都不穿底裤,这样的姿势骑到你身上,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丈夫赌咒发誓,决没有进去!
康康说,不进去才怪!
于是两人就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进去了——没进去,进去了——没进去。
天快亮时,康康忽然感到了无聊:进去没进去,不就是一层布的事吗?有什么区别?她停止争吵,开始慢慢收拾自己的东西。在朋友家住了一星期,她飞快交接好单位的事情,跟父母说要出趟远门,就直接来了蓝岛。
她每月给父母打一次电话,却无论如何都不肯透露出走的原因。说出原因,父母去丈夫单位一闹,丈夫那个官位就可能保不住了。
康康原以为离开一段,她就会想出好办法解决此事,现在,丈夫都找到门下了,她的办法还没有想好!在没有想好办法之前,她不想见到他。
小万走后,康康终于从仙人柱旁挪开视线,给大胡子打了个电话。
日期:2011-03-28 13:41:31
37
康康又和大胡子在排档见面了,康康还没有开口说话,大胡子就说,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啊?
康康吃了一惊,她觉得自己明明是笑着的。
来蓝岛之前,她的嘴和脑子一样快,想说什么,脱口而出,来蓝岛之后,她的嘴就放慢了节奏,脑子已经旋转两圈了,嘴才开始说话。这就是所谓的成熟了。在蓝岛有个好处,就是没人打探你的私事,进《蓝岛晚报》填表时,她在婚姻状况一栏里什么也不写,居然也没有人问她。今天小万转告丈夫的电话时脸上有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他离开办公室时还回头看了康康一眼,这一眼很陌生,好像相处了几个月突然失忆,他要重新认识她了。这一眼让康康怅然若失,平时她对自己的事情守口如瓶,结果让自己成了一个孤儿,环顾四周,找不到一只援助的手。
来找大胡子也是不得已,不然她今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大胡子不在她一个单位,这多少会有点安全感。但是当她面对大胡子时,她依然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康康拿出一张纸递给大胡子说:“上次你在我们那里登了征婚启事,很多人打听你的消息,照你说的,我没有给她们你的号码,有几个留了联系方式,还有基本情况,我都记下来了。”
大胡子看了一眼,说:“太感谢了,要成了,我下次正式请你吃西餐。”他把纸折好塞进裤兜里,对服务员说:“上一瓶啤酒!”
“其实应该谢谢你,登了你们几个的启事,引来了很多人征婚,这个专栏不用愁了。”康康说:“我们几次吃饭都没有看见你喝酒啊,今天要庆祝一下?”
“我这是给你要的。”大胡子说,“你今天好像气色不好,眉心挂着一把锁,把鼻子都压塌了。”
康康努力地笑了一下,说:“你怎么尽跟我鼻子过不去啊?上次说我鼻子笑,这次说我鼻子塌。”
啤酒上来了,大胡子摆了两只大玻璃杯,说:“我陪你喝吧。”
两人慢慢喝完一杯酒,默默地吃菜,康康的筷子跟蜻蜓点水一般,这里点一下,那里点一下,却夹不回东西,大胡子看得心急,一筷子下去,撸了大半条鱼放在康康碗里。康康看着这鱼直发呆,筷子在它上面比划来比划去,戳来戳去都在碗里。
大胡子放了筷子说:“小姐,你在给它相面吗?”
大胡子去旁边的小摊上买了两串菠萝,递给康康一串,自己塞一串在嘴里。大胡子吃菠萝好像缝纫机轧线,一口塞进去,两排牙咔咔咔往前跑;康康吃菠萝是钉书机钉书,咔,一小口,咔,一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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