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桌上的东西也不见减少，除了那条鱼尸首分离，别的大致还是原装原样。康康今天不是在吃饭，是在磨时间，她眼盯着太阳把余光收走，排档的灯像星星一样在头顶点亮，吃饭的人开始只他们两个，现在人声喧哗，排档上的人和海滩边晒的鱼一样密密麻麻了。这时，三个小姑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起围住了大胡子。

　　“叔叔，给阿姨买支花吧！”
　　小姑娘两个拽胳膊，一个抱大腿，大胡子动弹不得，对康康苦笑道：“我一个人吃饭什么事也没有，跟一个小姐吃饭晚一点会麻烦不断啊。”
　　“阿姨不要花，小朋友把叔叔放了吧。”康康试图解围，但小姑娘对康康视而不见，继续对大胡子又拉又拽，大胡子招架不住，说：“好了好了，买一支吧。”
　　大胡子花五块钱买了一支玫瑰，笑着递给康康：“这辈子还没有给女人送过花，本来以为某一天会单腿下跪送给某位小姐，哪知道这花送得这么马虎！”
　　康康笑道：“今天就算是送给媒人了，可以马虎点。”

　　刚说完，一个手拿小提琴，头发梳得溜光，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过来：“先生，给这位小姐点只曲子好吗？”
　　“不用了，不用了。”康康抢先说。
　　“先生，”西装先生不理康康，目光直逼大胡子：“请点只曲子好吗？”
　　“对不起，我们要谈点事情。”大胡子说。
　　“再见。”小提琴手礼貌地一哈腰，走了。
　　接着来了一个梳羊角辫的小姑娘，小姑娘大约五六岁，画了口红，眉心还涂了一点胭脂。

　　“叔叔，点一只歌吧！”小姑娘递过一张过塑的卡片，卡片上写着歌名。
　　大胡子推开那只手说：“谢谢你，叔叔不听歌。”
　　小姑娘收回卡片，继续往前走，这时，康康和大胡子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单腿残疾的人，残疾人一手拄着拐，一手拿着一把胡琴，看起来他是给小姑娘伴奏的。大胡子猛然站起身来：“等一下！”他叫住前面那位小姑娘，然后赶上前去，在小姑娘的手里放了一张十元的纸币。
　　小姑娘刚走，又来了一个乞丐模样的男人，这人看不出实际年龄，好像六十岁，也好像五十岁，甚至好像四十岁。乞丐大模大样走来，一只铝制的碗往他们面前一伸，一句话也不说。
　　康康说：“把刚刚上的蛋糕给他吧。”
　　大胡子正要把蛋糕倒到那只铝碗里，乞丐开腔了：“我晚上不吃甜食。”

　　大胡子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说：“对不起，那您去别处吧。”
　　乞丐愠恼地瞪着大胡子，再次把碗朝两人眼前一伸。那只碗隔在康康和大胡子中间，像法海的神钵一样法力无边，彷佛再不给钱，它就要把他们其中一个吸走。大胡子屈服了，只好掏出一元钱放了进去。
　　“这一晚上要经过多少次扫荡啊。”康康感叹道，她有个发现：“你看他们来都是直接针对你，男人要面子，钱更好要吧。”
　　“哪里，现在还是男人掌权，钱都在男人手里。”大胡子纠正道。
　　“可能两个原因都有吧。”康康说。
　　正说着，来了一个穿白色唐装的男人，男人留一小撮黑胡子，一手拿一把折扇，一手拿一本发黄的线装书。
　　“看，找你的来了。”大胡子说。

　　果然，唐装男冲康康来了：“小姐，算个卦吧？”他说。
　　“谢谢，我不算，你去那边吧。”康康指指别的桌。
　　“无事的我不算，我只算有事的。”唐装男稳稳站着不动。
　　“人家不想算，你走吧。”大胡子也说。
　　“我只说一句话，说错了，你吃你的饭，我走我的路。”唐装男看着康康，说：“小姐，你是想离婚。”
　　“乱讲！”大胡子喝住他，“人家还没有结婚！”

　　康康看了大胡子一眼，说：“没事，让他说吧。”
　　唐装男微微一笑，说：“小姐，我有规矩：说三句话，不要钱，但第三句以后，你就要付费。”
　　康康说：“你说吧。”
　　唐装男把折扇打开又合拢，慢悠悠说：“小姐这一辈子，想做的事必定都能做到，做不到，必定是自己放弃。”
　　康康说：“那你是说能离掉婚了？”

　　“未必。”
　　“那到底是能离还是不能离啊？”
　　唐装男说：“我刚刚说了，你想做的事必定都能做到。可是，离婚，你的心还没到。”
　　“究竟是该离，还是不该离呢？”
　　唐装男问康康：“我已经说完三句了，还要我说吗？”

　　“你说吧。”
　　“你们夫妻彼此恩爱，本可以白头偕老，但人算不如天算，恐怕平地会起波澜啊。”
　　“你这不等于什么也没说吗！”大胡子对康康说，“别信这一套，你还不如让我算呢。”
　　康康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递过去，说了声：“谢谢。”
　　算卦的人一走，大胡子就说：“你们女人的钱真是好骗。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康康咬了咬嘴唇，说：“能不能给我找个地方住几晚？可能就一晚，我明天再想办法。”

　　“行啊，住几晚都行。”大胡子很痛快就答应了。
　　日期：2011-03-30　15:01:57
　　38
　　大胡子带康康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是自己住的解困房。他把工作台上的东西挪开，铺上一床凉席，再放只枕头和毛巾被，说：“来了客人我都是让他睡这里，今天第一次来女士借宿，破例让你睡卧室吧。”他又从抽屉里拿出酒店用的一次性牙刷，还有一包压缩成饼干状的一次性毛巾，一起放在洗脸台上。
　　大胡子动作熟练，设备齐全，令康康感叹，她问：“你这里经常有人借宿吗？”
　　“那当然，在蓝岛的外地人，只要有个住处，收留几个人是常事。我这里最多时一次住过五个人。”

　　“五个？”康康很惊讶，大胡子的房子只有五十多平米，除去厨房洗手间和阳台，剩余的空间已经很小了。
　　“桌上睡两个，沙发上睡一个，床上睡两个，还不算打地铺呢。早晚排着队抢洗手间，几个人在屋子里走动就会像摇骰子互相撞来撞去。”
　　康康心里轻松了点，既然大胡子对来人借宿已经习以为常，她今天来也不算太冒昧了。康康在洗手间洗漱完毕，回到房间，大胡子已经给她换了一条干净床单，拧亮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台灯下，有一个闹钟和一部电话机。
　　“不好意思，我的卧室门没有插销，门只能合上，锁不了。不过你放心，我一躺下去明天天亮才醒，绝不会骚扰你的。”大胡子在门口对康康说声晚安，顺手就把门替她带上了。
　　康康躺在床上，心里感到很踏实。从听到丈夫来蓝岛的消息开始，她的心就乱了，刚来时她还带着对丈夫的怨恨，几个月后，怨恨里加了思念，她的情绪就像一盘菜，是辣椒炒肉，开始怨恨是肉，辣椒是思念，后来反过来，思念是肉，怨恨是辣椒，开始怨恨多一点，思念少一点，现在思念多一点，怨恨少一点，而丈夫一出现，思念和怨恨都没有了，剩下的是害怕和慌乱。一个陌生的地方反而让她安心，她躺在床上，像一个即将参加大考的人把过去的点点滴滴温习了一遍，在往事的碎片中，她渐渐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