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康做梦就像写惊险小说，有活生生的人物，有跌宕起伏的情节，还有逼真的细节，有时候梦做得平庸，康康还可以在梦中进行修改：一个留披肩长发的女人走到康康面前说，你怎么还不回家——长发不好，形像容易雷同，换一个吧，短发——一个短发女人走到康康面前说，你怎么还不回家？康康明明没见过这个女人，却好像很熟一样和她聊天：你来干什么？短发女人说来找你啊。康康说，谁让你来的？女人说你家里人啊。家里人？康康使劲想，想想家里还有什么人，想啊想，不留神竟把自己弄醒了！

　　康康身体已经醒了，脑子还在梦里跑，刚才那个女人拿着一封信，说，这是你妈捎来的。康康说给我，女人说不给。康康已经在梦里跟她抢半天了，她从左手换到右手，右手又倒回左手，康康扭来扭去地抓，怎么也抓不到。康康盯着这张模糊的脸仔细看，渐渐她看清楚了：这分明是一个骷髅头！梦在脑子里急刹车，康康彻底醒了，她看见距床两米远的书桌上，真的有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朝她大睁着空洞的眼睛！她凝固了两秒钟，然后发出一声旷世绝寰的尖叫：啊——

　　“怎么了？怎么了？”大胡子从客厅冲进来，张臂搂住康康，“是不是做恶梦啊？”
　　“那个、那个女人——”康康脸藏在大胡子怀里，手指着书桌。
　　“哦，他呀，别怕别怕。”大胡子松了口气，拍拍康康的背，说：“没事了没事了，我忘了跟你说了，他是我的朋友，叫阿空。”
　　大胡子想去给康康倒杯水，却发现康康抓住他的胳膊，脸贴着他赤裸的胸，女性肌肤水雾般的飘渺迷离，让大胡子的心也飘渺迷离起来。他内心草草地挣扎了一下，马上又放弃了，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凑在康康耳边轻轻把气吹出去：“躺进去点，给我让个地方好吗？”
　　他抱起康康的身体往床里边挪挪，随手拿一条毛巾盖住书桌上的头骨，说：“你不要看，阿空。”

　　他抱起康康时，康康还是觉得在做梦，直到脸上硬硬地扎得疼，她才猛然醒悟和大胡子躺在了一起，她的身体来不及做出反应，嘴就已经被大胡子的嘴吸住了，大胡子的嘴像章鱼的吸盘一样狠狠吸着她，疼痛伴随愉悦急速在她全身扩散，不知觉中她伸出胳膊像蛇一样把大胡子越箍越紧。她把自己交出去，听任大胡子的身体一点一点往下蠕动，大胡子的脸像一把周到的刷子在她每一寸肌肤刷着，她打开毛孔，浑身战栗地体验这种毛骨悚然的幸福。

　　什么梦这么远又这么近？它在天边浮着，浅浅地浮着，若有若无，似海市蜃楼，云淡风轻；但它又很近，康康能清晰地听见它的呼吸，甚至能感觉到它呼吸的潮湿，它的呼吸带着风吹到康康脸上，让人麻酥酥地睁不开眼睛。康康觉得自己在海上漂着，一会儿被抛向海面，一会儿被卷入谷底，她就这样有节奏地被潮水推着，直到风平浪静仰躺在沙滩上……

　　很久都不曾有这样美好的梦了，康康闭着眼不想醒来。这一次她脑子醒了，身体却在梦中缱绻着。
　　“对不起，对不起。”大胡子在耳边喃喃道。
　　康康睁开眼，看到一张白净工整的脸和一把毛茸茸的胡子，胡子纹理清晰地陈列着，散发出阵阵清香，此时的大胡子温润沉静如一块古玉。
　　康康不明白“对不起”的含义，她凝神看着这张脸，翻过身来，把大胡子的头捂在怀里，她突然想哭。
　　“刚才被阿空吓住了吧？”大胡子说：“他是我大学时去乡下写真带回来的，那天在一个山坡上，我听见一群小孩在欢呼，然后就看见他们在那里追逐，抢着踢什么东西，开始我还以为他们在踢球，后来一个小孩使劲一脚把他踢到了我身边，吓了我一跳，接着那群孩子又跑上来要继续踢，我看见他躺在地下，睁着眼，张着嘴，好像很惊恐很痛苦，我就把他们拦住了，我当时包里装了一袋夹心饼干，我把它拿出来给那些孩子，我说，我拿饼干跟你们换吧。这样我就把他带回来了，还给他取了名字叫阿空。康健没有告诉你吗？他跟着我十几年了，算是老朋友了。”

　　康康偷偷瞟了阿空一眼，只见他顶着毛巾，像是出嫁的红盖头。“我觉得她是女的。”康康说。
　　“不会吧，他应该是男的，他帮我看家，还吓跑过一个小偷。”
　　“你越说越神了！”
　　“真的！去年一个小偷从阳台翻上来，刚探出头，从窗口看见他，吓得一声惨叫从阳台掉了下去，好在这是三楼，不然就出人命了。我那天正好在家，赶到阳台一看，那人连滚带爬一瘸一拐往外跑！”
　　“哈哈哈！”康康忍不住笑了，她心里正在亮堂起来，那种沉甸甸往下坠的东西没有了。静了一会，她对大胡子说：“我住这里，你不打算问为什么吗？”

　　“不打算。”大胡子笑道：“不过你现在说了，我就要问了：为什么？”
　　“不是有人说过吗，女人一出走，不是为了婚姻就是为了爱情。”康康此时说自己的事显得轻描淡写，有点像说别人的事了。
　　大胡子听完康康的故事，摇摇头说：“你不可能就这样一直躲着吧？你想要什么结果？离婚？调工作？”
　　康康说：“我没想，我想先离开，再慢慢想。他当时要升迁，正在公示，他也害怕我留在那里跟他大吵大闹。”
　　大胡子沉思一会，问：“除了这件事，他平时怎么样？”

　　“吃咸鸭蛋时，黄都是给我吃，他自己吃蛋白。吃西瓜时，他先把中间的挖出来给我，自己再吃那些边边角角。”康康说这些时心里又酸又软，若顺着这样的趋势说下去，她怕要眼泪成河。她简短地总结道：“没有这件事，他十全十美。”
　　大胡子叹了口气，说：“有些时候，人的确无法把握自己。你看看，一个小时前我也没有想到会躺在这里。”他从床上坐起来，“人生没有完满的，说白了其实是个破罐子，对待破罐子有两种态度，一是摔，破罐子破摔；二是修修补补。摔很痛快，一下就解决了，也一下就完蛋了。修修补补则需要耐性，人生很漫长，需要的不是痛快，是耐性，修修补补修修补补，一辈子也就过来了。”

　　和大胡子有了这一夜，康康再回想丈夫那件事，心中的痛感淡化为一道风景，若有若无衬托着往事的温馨。她的婚姻是破罐子吗？她该一摔了之，还是要修补一下？
　　日期：2011-04-01　10:19:03
　　39
　　康康今天采访的恰好是卖花小姑娘的事，城西派出所抓到两个“花头”，“花头”是江西来的一对夫妻，他们从村里找来十多个小姑娘，带到蓝岛，住在城西的出租屋里。康康赶到出租屋，只见一间十来平米的房子，地上垫着凉席，十多个孩子晚上就在这里打通铺，孩子五到十二岁，都叫“花头”爸爸妈妈。
　　康康问那个最大的孩子：“爸爸妈妈对你们好吗？”

　　“好，他们白天给我们做饭，晚上带我们出去挣钱。”
　　派出所的民警过来说，别问她，她是“花头”的亲生女儿，说的当然是好话。
　　康康又问一个最小的孩子：“小妹妹，蓝岛好还是老家好啊？”
　　“蓝岛好。”这个小姑娘说话还奶声奶气。
　　“为什么啊？”

　　“蓝岛有电灯，有自来水。”
　　“老家没有吗？”
　　“老家没有，老家什么都没有！”
　　“你晚上睡在地上多凉啊。”康康看着这个满脸稚气的小女孩，心里发酸。
　　“不凉，这里好玩！”
　　“你想回家吗？丨警丨察叔叔可以送你们回家的。”

　　“不想。”小姑娘眼里闪现一丝恐惧，“阿姨，我不想回家，叫叔叔别送我们回家！”
　　“回家”两个字像丨炸丨弹，十多个小姑娘哇地哭开了，她们一起围了上来：“我们不回家，阿姨，不要送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