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台里开大会,小夏早早就到了,早来的好处是可以占个角落的座位。台里开大会都是在演播室,座位是阶梯式的,所有人都居高临下对着主席台,你想带张报纸看都不可能,主席台的人会把你看得清清楚楚。小夏的招是坐在靠前的角落,弓着腰,手撑额头挡住别人的视线,然后闭上眼睛养神,如果会议太长实在不能忍受,就假装上洗手间溜掉。溜掉有一定风险,全台人密密麻麻坐得像屋顶的瓦片,空出一个就会像缺了牙一样突兀。小夏大着胆子溜掉过一回好像没什么后果,这以后就经常溜。台里从上到下忽然对他宽容起来。
今天的会议不长,副台长打个开场白,就请台长讲话。平时台里感觉不到副台长的存在,开会时一数主席台,才会发现原来他们有三个副台长,副台长的工作似乎就是开会时给台长打开场白,似乎是队伍里鸣锣开道的人,区别是有的锣敲得响一点,有的敲得轻一点,有的敲得煞有介事,有的敲得漫不经心。
台长说,今天是评选省优人才,上一次无记名投票选出了五位候选人,现在要对这五位候选人进行筛选,最后选出两位来。台长说话时,台下开始骚动,人事科的人正在发表格,大家在表上打两个勾就可以传回去了。
小夏拿了表,五个候选人里他一眼看见有易喧喧,大家会选她当省优人才?大家又不是傻子!但是你能说这个候选人是台长硬塞进来的吗?有什么凭据?无记名投票,你查都没地方查去!更有意思的是这一次却要署名投票,表格注释说,五个候选人选两个,其中必须有一名主持人,而五个候选人里主持人只有易喧喧一个,还选什么呢?直接就是她了!如果不按要求打勾,就视为弃权,表格作废。这就等于有一百条路,把九十九条都封锁,还剩一条你爱走不走。
小夏看了看表,想也不想,揉成一团就塞进裤兜。他站起来往外走,被把在门口的人事科长拦住:“表呢?”
小夏不理他,伸手把科长往旁边一推便扬长而去。
走出演播室,小夏把表格掏出来扔进大门口的垃圾桶里,他拿起手机决定给银梦歌舞厅的万小红打个电话。
小夏已经连续两个晚上去银梦歌舞厅了,每次他都坐在大厅门口的软席里,这里正对着服务柜台,可以看见小红的一举一动。
第一天他刚坐下,歌舞厅冲进二十多个彪形大汉,每个大汉拿一根两米长的木棒见瓷器就砸。歌舞厅瞬间如鱼刮鳞的一样,碎片满地,小姐们尖叫着,在大厅内抱头鼠窜。小夏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只听啪的一声,一根大棒横扫过来,桌上的茶杯、烟灰缸统统摔在地上。
小夏知道碰到流氓砸场子了,忙闪到一边,趁人不主意,拿起手机便打110,但是电话忙音。他回到座位上,再看外面,只见一个领头模样的大汉对着服务台说:“姓丁的娘们呢?叫她出来!”
一个小姐怯怯地回答:“我们丁总不在。”
大汉一拍柜台,说:“今天不在,明天不在,欠我们老板的钱什么时候还?刚才砸的是我们老板卖给你们的瓷器,老板说钱要不回来就把它们都砸掉!叫姓丁的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就开始砸灯具了!出不出来?”
柜台上有三男四女,三个调酒师,一个收银员和两个服务员,还有一个就是小红。听到大汉的话,小红从柜台里走了出来,她说:“我姓丁,大哥有话好说。”
“是你?”大汉说:“那好,跟我们走一趟,什么时候钱到账你再回来。走!”
大汉手一挥,几十个人正要往外走,楼下突然响起警车声音。
这一幕如同香港警匪片,时间地点人物都很吻合,小夏出了一身冷汗,他亲眼看着二十多个人作鸟兽散,这才买了单离去。
第二天小夏又去了,他要了一扎啤酒,一边听歌,一边喝酒,周围闹哄哄的,台上歌舞震天,台下人声鼎沸,小夏的目光如剪子一样往前走,它要把这些噪音剪开,到达前面的宁静。
小红的确可以用宁静来形容,她身材修长,黑色的套装,高高的发髻,举手投足不慌不忙,如果不是知道她的底细,小红看起来就像小万说的公司白领。但是她毕竟不是公司白领,小夏叹了口气。小夏来的时候未加思索,他准备直接出现在小红面前,自我介绍一番,然后开始接触,但一旦小红出现在眼前,小夏却犹豫起来,他不是担心小红,而是对自己没把握。他真的能接受小红吗?
今天的事情让小夏下了决心。
歌舞厅的服务台永远纷争不断,吵吵闹闹的客人走了一拨又一拨,说饮品不合适,说服务不满意,说结账有出入……这一次来了个中年男人,他指着小红破口大骂:“你装什么淑女?老子一年没来,你就立了贞节牌坊了!”
小红静静地看着他,微笑道:“对不起,大哥,我给你另外介绍个小姐好吧——”
“老子就点你!”中年男人从包里抓出一沓钱来摔在柜台上,“开个价,多少?说!”
“对不起,先生,”小红改了对他的称呼,脸上依然在微笑,“我是这里的经理。”
“经理坐台价码高是不是?这够不够?”中年男人从包里抓出一沓钱摔过去,又抓出一沓再摔过去,“够不够?老子今天就当你镶金边了!”
“对不起,先生,”小红眼睛眨也不眨,那个职业微笑像张膏药还贴在脸上,“请不要妨碍我工作,不然我叫保安了。”
中年男人还在骂骂咧咧,小夏实在忍不住,他几步冲过去,一手揪住中年男人的衣领往后推,一手抓起柜台上的钱朝对方脸上摔:“你给我滚!拿着你的臭钱,滚!”
小夏觉得小红这个女孩太不容易了,他们一些朋友在一起常抱怨:世道不公,生不逢时……其实他们这辈子受的委屈加起来还不如这个女孩一晚上多!
他打跑中年男人,颤抖着手从兜里掏出香烟来,刚抽出一支,就听啪地一响,一朵桔色的火苗亮在眼前。小夏抬头一看,小红手拿打火机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微笑,这个微笑和刚才不同,刚才的是面具戴在脸上,现在的笑容细腻滋润,和那张白皙的脸水乳交融。
小夏点上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心似乎就在这一刻安静下来。他对小红说:“你有名片吗?”
就这样,不靠小万,小夏自己拿到了小红的电话号码。
因为有前两晚的铺垫,小夏再给小红打电话就很坦然,他说自己是那个在报纸登征婚启事的记者,想和她聊聊天。
小夏说:“我见过你,很近距离的见过。”
“什么时候?”小红声音变得有点紧张,“你来过银梦?”
“来过。”小夏停了一下,又说,“其实去年我们就见过。”
“去年……在、在哪里?”小红声音开始哆嗦了:“对不起,先生,我、我这里有点忙……要不……”
小夏听出她想放电话,忙直截了当说:“去年在你住的地方,我们在对面打麻将,你还认错了人,到我们房间来过。记得吗?
“哦,记得记得!你是万大哥的朋友?那天打麻将你也在?”小红语句流畅起来,“我不住那里了,我们老板给我在酒店包了一间客房,我们下班晚,回家不方便。”
小夏问:“听说你想找个记者,为什么?”
“我想找个有文化的人,有文化的人讲道理,不会计较我……的过去。我自己没什么文化,他以后可以给我作主。”
“有文化的不光是记者吧,还有很多啊。”
“记者认识的人多,不会被欺负。”
小夏的心揪了一下:看来这个女孩被欺负怕了。他说:“你为什么在银梦做了那么多年?没想过换个地方做点别的?”
小红说:“开始是怕那个人……你们说叫康健的,怕他来了找不到我,就没有换地方。后来是老板对我很好,她跟我姐妹相称的。”
“就是那天人家要找的姓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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