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笑了，露出一口足以做牙膏广告的迷人白牙。在他的笑容里，

　　仿佛有一种意味，表明他对那个人称“小江南”的西南小县城相当的熟悉。
　　“去过，不过最后一次去，是我上初三的时候，我舅舅家在湄潭，我已经十一二年没有去过了。”
　　安迪的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感伤，但那只是一瞬间。他又用那种迷人的微笑询问似的望着我。
　　我的心一阵狂跳，肯定是他！
　　“有一天下午，十二年前，在湄潭县城，一个女生被三个小流氓欺负…”

　　“哦，想起来了，是你呀？”
　　“真是太巧了！”
　　“只能说中国还是太小——”
　　马主任打着哈哈插了进来：
　　“怎么，原来还有这么一出英雄救美的故事？所以我说海南搞大特区就是好嘛！”

　　我一直在想他当年的样子，决非打架的男孩，却能那么见义勇为，可老马的哈哈多少解构了我的激动心情。
　　“咳，我这人是好色之徒，上幼儿园起，就懂得怜香惜玉，见不得人家欺负女孩子…”安迪也打着哈哈说，但他的哈哈跟老马不同，他的目光又在金边眼镜后面一闪。
　　老马又发言了，“还是毛主席老人家说得好，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马主任看来对怀旧什么的不感兴趣。
　　“对对对，还看今朝。”安迪神气一转，马上点头哈腰地附和，迷人的笑容不见了，神气随和得过度，我怎么看他有点像走南闯北的推销员呢？
　　马主任更来劲了，开始大发宏论。话题发生了180度的转折。
　　“…还是我那句老话，你既然跑到海南来了，你跑来干什么？什么叫人才？成功了就是人才，不成功什么都不是！什么叫成功？挣到钱，挣到大钱才叫成功，就像海南是经济特区，把经济搞上去才叫成功，否则就是失败…”
　　安迪淡淡一笑，欠身，夸张地伸手越过桌子跟老马握手，“高论，所见略同，所见略同。”

　　我也觉得怀旧在这里似乎有点不合时宜，于是站了起来，打算回到我原来的桌子。
　　安迪用手势留住我，他机敏地朝我们那桌望了望，邢林二位正其乐融融的喝茶聊天呢，看样子并没有受我不在场的影响。
　　“你刚才说，那位邢经理是做什么来的？”
　　我如实告诉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生意好做，不然我也不会离开那里。”我停了一下，又说，“不过，邢经理是我见过的海南人中非常优秀的，有想法，有雄心，只要机会来了，我相信他也能获得所谓的成功。”
　　然后我起身告辞了。
　　安迪对我扬扬手，笑容又变得迷人了，“改天专门请你喝茶，叙叙旧。”

　　我回到邢林二位身边，喝了一口咖啡，咖啡已经不烫了，安迪就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他再次跟他们握手寒暄，叫林兄“大哥”，又对邢经理说，很高兴认识二位，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有需要的地方，愿意效劳等等。我感觉这回他怎么有点像日本人似的？风度是好得过头，优雅从容，我还没有见过大陆青年中有他这么老练娴熟的呢。但我总觉得不对味儿，反正，不太对我的味儿。
　　从他进到茶厅来不到半小时，在我心里，重逢的激动已经基本上不存在了。
　　他走后，邢经理朝他们那边瞥了一眼，说，“那小伙子不一般。”
　　“我也觉得。”我说。

　　但我不打算提起那段往事。我已经模模糊糊感觉到，安迪是个有故事，有经历的人，就像我也是这种人一样。
　　林兄半晌莫名其妙地哈哈一笑：“人才嘛。”
　　“看样子很聪明。”邢经理低头喝了一口咖啡，他那杯快喝完了，说这话的口气和脸色并不像十分赞美。我猜，安迪一定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林兄又说话了，这回比较语重心长：
　　“小倪，海南这么开放，什么人都来，你一个女孩子，凡事要多个心眼哟。”
　　我仰头一笑。

　　“放心。”
　　我不知道从这个动作和神态里，他们是否看出我并不是那么天真那么傻。虽然，我希望他们那么认为。谁愿意跟一个有心计的人交朋友呢？他们是大好人，我希望大家在一起有一种轻松愉快、没有功利色彩的气氛，这也算我对他们付出时间和金钱的回报吧。
　　正在这时，安迪他们那边已经站起身来了。我一看表，时间才九点多钟，我注意到，老马假意掏钱，被安迪一个漂亮潇洒的手势制止了，他从屁股兜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黑皮钱夹来，大步朝收银台走去。
　　我再次感觉到安迪很不简单。我有种感觉，他仿佛比我们这些同龄人老了不知道多少岁。
　　后来，知道那天请老马喝茶，花的是安迪最后几张钞票中的几乎全部，就更是这样想了。
　　5．小艾（二）

　　日期：2011-03-17　09:35:32
　　每次去杂志社，我都是从海甸岛坐中巴。先过桥，然后经过得胜沙路那条富于南国情调、带有殖民地遗风的小街。总是看见小艾，趴在桌子上写什么，背对着大街。当然，店里没有一个客人，时间离吃中午饭还早呢。
　　我很奇怪，是记账么？可那巴掌大点的小餐馆，有什么帐好记的？
　　可如果不是记账，又是写什么呢？
　　我说过，她很美丽。即使只看见个背影，那一头清汤挂面似的齐脖子短发，一件女学生式的朴素白连衣裙的背影，从车窗看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总让我的心为之一动。每次恨不得立刻下车去看她到底在写什么。
　　真的，她在写什么呢?又为什么不面朝大街？我想，她要是面朝大街，呵呵…

　　“啊，倪虹！”
　　这天我终于忍不住，真的在得胜沙路下了车。原本是打算去鸿翔大厦的。小艾见了我，高兴得叫了起来，我看见她桌子上搁着一本又大又厚的棕色硬皮笔记本，她“砰”地一声给合上了。
　　我完全是心血来潮。
　　自从那次在她那里餐聚以后，还一直没有顾得上找她玩呢。
　　小小的谜底终于揭开了：原来她写的不过是日记而已。在海南，好像人人都在忙忙叨叨做什么，而不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写什么。

　　所以这让我多少有点惊讶。
　　“那天人多，没有顾得上好好招待你。”她说。
　　“哪里的话，”我说，“能在海南见到你，真是意外的收获。我早就听说了你，一直想认识你呢。”我很亲热也很随意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们才第二次见面，我却觉得跟她好像很熟了，而且，她的美丽在我心里一点也没有什么障碍。不然，在一个美人面前，内心里多少会感到某种紧张和压力的。可是在她面前我没有。
　　不料，我的话一出口，她的脸竟然一下子变了颜色。低头沉默半晌，她才又开口说：

　　“我的事你都听说了？”
　　我觉得没必要掩饰，便点点头。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以为那么果敢的她，是属于“让别人说去吧，走自己的路”的那种女孩子。
　　我正想安慰她几句，她却又抬起了头，眼神重新清朗坚强，笑容还是有点苦涩，“在人们心目中，我已经是个坏女人了，这也没有办法…不说它了。”她突然转移了话题，问我：

　　“你去过阿坝草原吗？”
　　　没有，我说。
　　　“你应该去看看，我去过，太美了，跟海南的美不同，那是一种苍凉和壮美。”
　　这又让我惊讶了。如果说我喜欢苍凉和壮美，那不奇怪。
　　她短促地笑了一下。“我这人容易冲动，差点儿留在阿坝草原上呢。”

　　是吗？我眼睛瞪大了。
　　那是她的另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