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4-24 17:23:00
一楔子
“这条路真长,外面好像要下雨。”鲁敏娜听见后面那个猫一样的女人蜷缩在她男人身上幽幽地说。
长途客车在国道上发了疯似地狂奔,下一站是什么地方,鲁敏娜并不关心,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一味前进着。公司好不容易放了个长假,她在家里睡了又睡。如果不是一个打错了的电话,也许她还在被窝里蓬头垢面。“喂、喂”电话里的声音好像来自世界尽头,不仔细听也能知道是遥远的南方。鲁敏娜没说话支撑起半个身子奋力把电话扔到了墙角,线断了,一切声音嘎然而止。
夜晚,她出门了,带上两件衣服,不假思索冲向客运站。在售票大厅里迷茫地看着,判断着哪辆客车去得最远。上车后,她俩眼瞪着窗外,从黑夜看到白昼,又从白昼看到黑夜仿佛她在寻找什么,其实大脑只有空白。
一支烟递到她鼻子底下,她抬起眼睛,有着猫一样女友的男人给了她一支烟,“呵”她强挤着鼻子想要礼貌地谢绝,可为什么不尝试?她笑着张开嘴,他把烟放在了她嘴里,他又用他嘴里的烟给她对着火。距离当然很近,近到能看清这个男人脸上张开的毛孔,她有些恶心,迅速转过身,车窗上映着她模糊在烟雾后的半张脸。她看到,外面真的下起了雨。
“你是不是觉得你很美?”刚才上车的人坐在她身边突然对她说。鲁敏娜看看他,看到他脚底下有个大包袱,鞋上蒙着灰。
“你说呢?”她吐了口烟。
他有意把两条腿并拢过来,既与鲁敏娜靠得更近又挡住了早就不新的皮鞋,“嗯,怎么说呢,也许这个时候是。”
因为不能把她如炬目光长时间聚焦在藏在他腿下的鞋上,她把眼睛闭上,并把头扭向了一边。
“一个人?”他见她不说话,把脸凑过来接着问。
烟头差一点烧到了手,鲁敏娜硬生生用两个手指把它掐灭,顺着窗户扔到了外面。
“开车了啊,下站崔家坟。”司机的声音在车厢里飘。
“你,一个人?回家?”
“走开。”鲁敏娜动动嘴唇说。平常她根本不会这样说,她也知道如果不是在车上,一个大家都知道最后要各奔东西的地方,这个邋遢近乎猥琐的男人也不会勇敢到与她贴得更近。
沉默,很久的沉默。如此的死寂,鲁敏娜随着车摇摆,身边位子上的人不停地变化着。“再会。”她的肩膀被重重按了一下,一股浓重的烟味冲到了她鼻子里。她没有睁眼,更没有动。因为,她知道不会再会。
迎面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车厢里的人开始昏睡。鲁敏娜张开眼紧紧盯着一晃而过的大块的黑,偶尔那里面有一两个悠悠的蓝光,是谁给谁留的灯?她想,被如此惦念也许是幸福的,可还是用眼睛追逐着消逝的光点,一直等到那光渐渐暗去。车窗内外被黑色吞噬,她感到车子好像一个巨大笨拙的怪物在泥潭里跋涉,鲁敏娜通红的眼睛在车窗上偶尔闪烁。一阵饱含泥土气息的风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掠过鲁敏娜的鼻尖,清凉凉扑到她身上,她放松了眼睛,真地睡了。
一阵铜铃儿的丁零当啷声,把睡得原本不深的鲁敏娜惊醒了,她以为到了沙漠,听到了驼队的铃铛,当她坐起来向外面望时,才看到,在这个崭新的黎明里客车跟随着108国道沿着不知什么名字的城市边缘穿行,赶早进城贩卖蔬菜的车夫正在吆喝脚脖上尽是露水的老马,他的小儿子像个棉花包拱在戴着三角绒线巾的他的妻子怀里吃奶。绒线巾还是他们结婚时她娘家送给她的嫁妆吧,原本的红色经年累月被汗水浸透、被尘土覆盖就没有了原来的鲜艳。鲁敏娜听不到她和他说了什么,只看到她把一段木板似的毛巾扔给她的男人,他没躲就那么重重挨了一下,并且迅速用没拿马鞭的左手抓起滑落在腿上的毛巾在脸上头上胡乱擦了擦,顺手又把毛巾仍回到了他女人的头上。鲁敏娜看到他们在笑,她也低下头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再一抬头,天亮了,夜好像被撕去了暗色的包装,路边的一切都裸露出淡淡的颜色。
“下车了,下车了,唉!唉!下车了,到站了,终点了,还睡!”脚后跟悬在车门口踏板上的售票员,无精打采又极不耐烦地催促着同样疲惫不堪的乘客们。可是就在乘客们从车上一跃而出真真实实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时每个人的脸上纷纷洋溢着满足和喜悦。只有鲁敏娜在这些乘客里有些扎眼,没人能在她脸上找到喜悦,那上面更多的还是茫然。
鲁敏娜觉得很奇怪,这是什么地方,电动自行车、摩托车像鱼一样在大街小巷见缝插针地左摇右摆,有的后面坐着女人,有的前后倒挂着几只鸡鸭,有的还要驮上一两个木头凳子。
急刹车时摩托车上的女人紧紧搂住前面男人的腰,电动自行车上倒挂的几只鸡鸭随着惯性来回摇摆,不知道这个世界在它们眼中是怎样的颠倒,而驮着凳子的小青年正好从鲁敏娜身边经过,支出来的一条凳腿正好挂住了鲁敏娜的衣服,勾出的布丝深深夹在凳腿的木头缝里。他很难为情,她很尴尬。他向她道歉,她说你走吧,正手忙脚乱时鲁敏娜的手机响了。
“喂!你哪儿呢,聚聚,大过节的,有时间吗?”一听就是冯卿卿,永远语无伦次,永远没心没肺。
“我在哪儿?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儿。刚才车到终点,我就稀里糊涂下来了。对,对,我在旅行,对,对,短途旅行。改天咱俩再聚,啊,就这样吧,手机要没电了。”没等冯卿卿明白怎么回事,鲁敏娜就挂了电话。
“你是来旅行的?”青年人边问边用粗大的指头小心翼翼地往外摘布丝。
“嗯!是,噢,不是。”她不想再和他说下去,“就这样吧,没事,你走吧。”鲁敏娜用力一扽,“呲”衣服撕了个小口子。“这!”小伙子呆住了。“赶紧走,真没事儿。”鲁敏娜推了他一把。
“没事!真的,我不是故意的,那我走了。”青年人有些迟疑,但也能看得出为这个城里女人不追究自己松了口气。
她看着他骑上车子风驰电掣地走了,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费尽心思把自己隔离起来。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走了多远她不知道。一种灰色冲进眼睛,一望无边的灰。太阳在这灰色里也仅仅是个微弱的白色亮斑,天与地分不清始与终,大片大片田地里的植物成为了灰色里更灰的部分,她心急火燎地走着,不明白为什么身边有那么多灰白色的土地,面目模糊的人们却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这条歪歪斜斜的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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