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回过头，他拉住鲁敏娜，鲁敏娜猛一抬头看到一个刀削斧砍的鼻子，她抬起手不由分手劈头盖脸打过去。哑巴惊慌失措地往后躲，不知道鲁敏娜怎么了，看着就要掉到河里，哑巴反手死死抓住鲁敏娜，他摇晃着她。鲁敏娜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看着眼前的哑巴，猛然知道他像谁。哑巴比划着说，刚才鲁敏娜在他身后突然哭起来，越哭声越大，哑巴叫她，她也不听，就是不停地哭。“怎么了？”哑巴用眼神问她。她摇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哑巴。哑巴笑了，把胳膊伸给她，让她打，鲁敏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鲁敏娜想说：“我们并不熟悉，你为什么对我好？”可是她觉得这样的话应该在20岁的自己嘴里说出来，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

　　日期：2012-04-25 14:41:36
　　镇上的人多了起来，秋天的阳光把人也要烤成熟麦子，长途车站已经站满了人。哑巴拿出一个信封给鲁敏娜，信封上的收信地址写着“辽广台县拉古镇水阀村 刘远鹤”鲁敏娜知道他让自己写信给他，她收好了信封说：“我走了。”车向前蠕动，刘远鹤的身影在渐渐缩小，直到完全看不见，鲁敏娜知道他仍旧站在那里。她把前额贴在发烫的玻璃窗上，让阳光把自己罩住，只有在这样的温度里，才能让皮肤感受到针刺的疼痛，这疼痛告诉她一切都真实存在。她爱阳光，也许出于本能，更是奶奶的一句话，多少年前她混沌泪眼，厉声怪叫，颤抖着指头揪鲁敏娜的耳朵，“你是地狱的魔鬼，小小年纪就会害人。”鲁敏娜对奶奶说的这句话深信不疑，她时常想，只有在阳光里，只有在阳光里才能让所有的魔散发掉。她把头侧过来让耳朵贴在玻璃上，阳光穿过耳孔进入身体，它在血管里游走，赶走每一处黑暗，璀璨的阳光把藏在骨头缝里的毒驱赶出来，最后阳光停滞在脑海里，越来越耀眼，一个影子在灼眼的光里清晰可见。鲁敏娜吃惊地睁开眼睛，因为她知道那是谁，不，不要。

　　板油马路又在翻浆，在她记忆里城里的每条路只有在被雪覆盖后才会像镜面一样平整，否则总是在鼓包和凹陷，沥青在冒着热气，工人们用铁锹一锹一锹搬运，远远能闻到刺鼻的气味儿，一辆大压道机在黑色沥青路面上缓慢行走，所到之处再倔强的石块也变得平复。她想，人如果躺在两个实心车轮下面，岂不是很快就血肉模糊了。汽车在路上剧烈颠簸，乘客们像木偶一样有节奏地左摇右摆，绕过这个转盘就快到终点了，城市中仅有的一个人工湖展现在眼前，空气也稍微清新起来了，一对对恋人秋阳下撑着伞在湖心里泛舟。可是刚才的沥青味儿久久在鲁敏娜鼻子底下挥之不去，28年前的秋老虎好像更热，更凶猛，它把鲁敏娜家门口的柏油路溶化成了黑泥。她扒在窗户上往楼下看，大柳树的影子只有一个黑点，叶子和枝条都无精打采的低垂着，她把家钥匙套在脖子上，打算去邻居家找于颖告诉她自己终于有了新凉鞋，尽管她喜欢红色，可妈妈说土气，说这双淡绿色的更好看，她们办公室王主任的小女儿就穿这样的一双鞋，她的女儿可不能比她们差。她翘起脚打开门一股热浪扑了进来，她摸摸钥匙，确定在脖子上，这是爸爸一再嘱咐的走到哪里都不能忘记的东西。鲁敏娜到邻居家敲了半天门，可是没有人，对了，于颖去幼儿园了，听说是附近的一个老奶奶自己家的幼儿园，她决定去那个幼儿园找于颖。她边想边往楼下跑，新鞋在水泥台阶上啪啪响好像也在替鲁敏娜高兴。

　　跑下楼，鲁敏娜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楼下一片简易房里了。几十年前的老城区楼房都是环绕在马路两边只有玻璃窗对着来往的车辆，如果想上楼回家必须从楼与楼衔接的门洞里穿过去，进了门洞才看见一片低矮的小房子，这都是住在楼上的人家储存杂物的简易房，别看这些低矮的房子破，可为楼里的人解决了大问题，简易房里堆着煤块，木头，冬储菜，小孩的吊床，破旧的痰盂，还有自行车，反正家里放不下的统统塞在这里。这些低矮的房子，就是楼里男孩子们的乐园，在窄的只能容纳一个人的过道里奔跑，每一条小胡同都连着，每一个地方都是捉迷藏的好去处。每一座房子的顶都是已经攻下或者正在进攻的山头，这些男孩子们不论春夏秋冬都趴在房顶上侦查对方的“堡垒”。家长当然不会让女孩子也和臭小子一样疯跑，她们都是充当爸爸妈妈的传令兵，让在外面玩得忘乎所以的哥哥弟弟们回家。可是鲁敏娜却与她们不尽相同，她总是在爸爸上夜班，妈妈不在家的时候，自己在外面溜达，可以和男孩子们你追我赶，也可以和女孩子们玩过家家。所以，她对楼下这一片蛛网一样的简易房再熟悉不过，她就像一条小鱼游进了大海，刚才还在这儿，一会儿就跑到那了，可是要去找于颖必须穿过楼前的柏油路。这条路通往什么地方，鲁敏娜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她只是心急，怎么还不到于颖的幼儿园。她跳过马路牙子一脚踩在了柏油路上，她觉得自己好像踩在了棉花里，太阳烤化的沥青牢牢粘在了她的新鞋上。“糟了。”她想，可是已经晚了，她只好像兔子一样迅速跳着跑过马路。鲁敏娜坐在左摇右晃的车里回忆着，“那是几岁？四岁还是五岁？”她心里想。鲁敏娜仿佛又看到了小小的自己看着粘满黑沥青的鞋帮时担惊受怕的样子。她原本以为，只要自己能够走到对面的楼群里就能看到于颖，于颖就能自己站在她面前。可当她穿梭在楼群里寻找于颖时，她被陌生紧紧包围了，头顶上的阳光炙烤着她，原本和她最亲最近的影子也和大柳树的影子一样小小地缩在脚下。太阳落下去了，终究还是没有找到于颖，她拖着两条小腿儿往回走，秋天的傍晚气温骤然下降，柏油路重新变得坚硬，她特意使劲踩了好几下，并没有沥青，鲁敏娜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总之，她的新鞋弄脏了。她以为等待她的一定是妈妈雨点似的拳头，所以她蹑手蹑脚走进屋。妈妈在看书，看她进来只说：“我要考试，厨房里有吃的。”就不再抬头了，这无疑让鲁敏娜感到小小的兴奋。但是还是在他们一起去参加妈妈单位举行的联欢会时遭到了她的一顿打，因为，联欢会要穿漂亮衣服，当妈妈发现她的凉鞋沾上了沥青原本淡绿色变成了黑黄，怒不可遏。爸爸说：“就知道拿孩子撒气，都这个天气了还能穿凉鞋？”妈妈迅速把怒火发向爸爸，鲁敏娜看着他们争吵竟有些高兴。

　　就在他们争吵的第二天，她被送到了奶奶家。那个撕心裂肺的早上，是怎样度过的，鲁敏娜不敢回忆下去，她整理一下衣服下车了。“如果人没有记忆那该多好。”她边走边想，才走几天小区里就有了新变化，本来拥挤的小区又多出来很多辆私家车，物业还新画了停车位，每个停车位比原来的又缩小了几厘米。刺眼的白杠杠在高傲的凝视鲁敏娜，她加快脚步飞奔到自己的出租屋。说是自己的其实还有另一个女人，虽然这个小区的出租屋房价不贵，但是有人合租，房费两人摊下来就更少些。鲁敏娜在公司挣得不少，但非常会精打细算，钱花在什么地方都记得清清楚楚，什么地方该花什么地方不该花也决不放松，她觉得自己最不愿意承认有一个自私小气的母亲，可是自己身上的这个特质却完全遗传于她。鲁敏娜觉得她与母亲还是有所不同的，因为，到目前为止爱钱也是因为只有钱没有丢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