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飘,雪粒变成了薄薄的雪花。刘远鹤坐上最后一班车走了,鲁敏娜用毛围脖围住耳朵。今年冬天居然这样冷,刚刚立冬风就开始刮脸。“我来到世界的那一年也是这样吗?”鲁敏娜抬头看天,一片雪花落到了她的睫毛上,眼前的灯、光、雪,远处的车、路、桥,被这片雪笼罩在雪晶凝成的花瓣里。六角形的花瓣好像万花筒在旋转,灯与车、光与路、雪与桥细碎成点与线,在巨大的万花筒里分裂组合,千变万化。小小的鲁敏娜在万花筒那头好奇地睁着眼睛“咦!这是什么,好漂亮,谢谢爸爸!”神奇的万花筒是鲁敏娜5岁的生日礼物,也是唯一的一次。小手冻得好像胡萝卜的鲁敏娜抱着宝贝似的紧紧搂着万花筒,她对着太阳看,对着光秃秃树枝上的老乌鸦看,对着房檐上行走的胖猫看。一只大手堵住了万花筒“谁?”鲁敏娜想。好老的爷爷,好长的胡子,他摸摸鲁敏娜的童花头,又刮刮她的塌鼻梁。“小姑娘,能把你手里的宝贝借给我看看吗?”鲁敏娜不能断定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她打量着背着口袋的老爷爷。“您从什么地方来?”她奶声奶气的问。“我从来的地方来呀。”老爷爷笑呵呵地说。“来得地方来,来是什么地方?”她好奇地问。老爷爷笑得更响了“来,是一个神秘的地方。”鲁敏娜想,神秘的地方一定在彩虹的对面。就说:“您是不是通过彩虹,就是天上的彩虹桥,从来的地方来的?”“对,对,你可真聪明。呵呵呵。”鲁敏娜觉得老爷爷不是坏人,就把手里的万花筒递给了他。老人蹲下来,把万花筒放在眼前一边看一边说:“真好看,这是谁给你的。”鲁敏娜骄傲地说:“我昨天过生日,爸爸给我的。”老人听了鲁敏娜的话,愣了一下,又开始转万花筒,说:“今天立冬,小姑娘要记得。”鲁敏娜说:“我记住了。”老人一边转万花筒一边唱,“小姑娘呀,要记牢呦!生后一周儿就启运哎,就启运。每逢辛卯年呐,呀么辛卯年,惊蛰呀么这一天呐,就交运呦,就交运。”唱完之后,他把万花筒递给鲁敏娜站起来说:“刚才我唱的歌儿,你听到了吗?”鲁敏娜点点头。“爷爷再告诉你一句话,交运前后人的命运会有重大改变和吉凶极端事情发生,那个时候凡事都要多谨慎。”鲁敏娜看着老人,觉得他好奇怪,他说的这些自己一点儿都没听懂。老人拍拍她的小胖肩膀,笑着走了。鲁敏娜站在胡同口,看着老人消失在灰黄色的瓦房那边,连他后背上的口袋也看不见时,她才跑回家对半卧在床上的奶奶说遇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老爷爷。奶奶把鲁敏娜拉过来,一边给她擦鼻涕一边告诉她,以后见到那个老头别理他,他是个疯子就会说胡话。
奶奶让鲁敏娜坐在床边。鲁敏娜两条小胳膊一撑再一扭小身子坐在了床边上,两条穿着棉裤的小腿前后晃荡着。“丫头家家,可不能乱说话,乱说话长大嫁不出去。”奶奶把“嫁不出去”说得重重的,听起来好像是诅咒。鲁敏娜不在乎也不知道“嫁不出去”又能怎样,可是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奶奶侧侧身,叔马上坐起来问:“妈,累了,躺着吧!”原来,叔在床里面躺着,鲁敏娜没看见,她吓坏了,就要往外跑,可是奶奶的眼睛盯着她,她小腿儿又动不了了。奶奶说:“我躺下,你带她出去吧。好好看着别出什么事。”叔跳下床抱着她出去了。她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直到出了奶奶的房间,她手刨脚蹬地挣扎。叔放下她坐在凳子上,用两条细长的腿夹住她,扳着她的小胖脸说:“你总叫什么,好像小野马,你说叔对你好不。”鲁敏娜不知道“好”是什么,什么才是“好”。他说:“你吃的糖哪来的,谁天天陪着你?”鲁敏娜的小脑袋里飞速旋转着想,特别像桔子瓣儿的糖,味道可真像桔子;还有不包糖纸的话梅糖,酸甜酸甜;还有粉红色的汽水糖看起来就是一个小汽水瓶。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他又说:“谁也不愿意看你,连你亲妈都讨厌你,要是我不看着你,你就是野孩子。”她想说,胡说,爸爸喜欢我,爸爸喜欢我。可是嘴就像不长在自己身上,怎么也张不开,所有的话都无法说出来。她想挣脱他,可是实在没力气。“跟我去串门,不许跑。跑丢了,被拍花儿抓去,把你的皮扒下来,给你贴上狗皮,你看大街上的狗,都是不听话的小孩儿变的。”鲁敏娜被他拽住小手连滚带爬地跟着跑。一只小黑狗趴在修自行车的摊位前,两只黑眼睛左顾右盼,它也看到鲁敏娜盯着它,它站起来冲着小鲁敏娜“汪汪”轻声叫了几下。然后,又勾着头懒懒地趴下了。鲁敏娜看着黑狗的黑眼睛,觉得它眼睛里都是泪水,她听小黑狗的叫声觉得好像在告诉自己,它是不听话的孩子变的。她心里对变成小黑狗的孩子可怜极了,又害怕极了,想逃跑,可是又不敢把小手从叔叔瘦长的手中抽出来。
日期:2012-05-02 14:36:17
“上楼。”叔叔说,她跟在他后面倒着小腿。这楼真奇怪,窄的只能容纳下两个人的灰褐色水泥楼梯被四周同模样的墙壁紧紧裹着,她觉得在和叔叔爬烟囱。不知爬了多少层,叔叔说,到了。他们走到一扇门前,门也是灰褐色的。叔叔按了一下乳白色的门铃,门内传来刺耳的“嗞——嗞”声,鲁敏娜看见高高的门框上挂着一串灰褐色腊肠,灰褐色玉米棒子还有一把灰褐色的雨伞。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和叔叔同样年纪的十六、七岁的少年,他看看叔叔又看看鲁敏娜说:“进来。”鲁敏娜刚到敞开的大门口就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说不出来是好闻还是不好闻,长大后的鲁敏娜才知道,其实一个人家一种味道,人是动物一点儿不假,男人女人只有能够接受彼此的气味儿才能走到一起。小小的鲁敏娜走在房间里,房间暗极了。好像还有几个人坐在人造革沙发里,有着大长腿的叔叔穿了一条竖条纹的喇叭裤,还有个叔叔头上好像顶着一个大筐。不知他们说了什么,爆发出一阵哄笑,其中一个给鲁敏娜的叔叔扔了一根烟,她叔叔把她推进了更小的一个房间。她一个人坐在小房间的地板上,灰褐色的木头地板缝里有根长头发还有一根别针。她想把别针拿出来,用小手抠了半天,也抠不出来。一抬头,吓了自己一跳。两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定睛一看,是墙上的照片。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肩并着肩头挨着头微笑地看着她,男人头上戴着有个五角星的帽子,女人有两条长辫子。她记得好像妈妈爸爸也有这样一张照片,妈妈比照片中的阿姨好看,可是没有她这么和善。阿姨的眼光温柔如水,她好像很喜爱我,鲁敏娜想。“连你亲妈都讨厌你”叔叔说的话又在她小小的耳边响起。‘要是照片上的阿姨是我妈妈该多好呀!’可是这个念头一出来,她就觉得对不起妈妈,她想,我不该这样想,妈妈不喜欢我,我这么伤心,如果我也不喜欢妈妈,妈妈该多难过呀。
“给,你吃吧。”刚才让他们进屋的叔叔不知什么时候进到小屋,这会儿站在她身后,让她吃带馅的长条白色点心,点心上面还有红色的梅花点儿。鲁敏娜非常想吃,可是她知道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她说:“我不饿,谢谢。”可能是她土里土气的打扮和有礼貌的样子产生的巨大反差让这个叔叔产生了好奇心,他说:“你叫什么名字。”“鲁敏娜,叔叔叫我宝宝。”鲁敏娜发现眼前的人和照片上的阿姨长的非常像。“嗯,宝宝。”他重复着。“你叫什么名字?”鲁敏娜问。“我呀,我叫庄盛。”他说着,笑了笑。鲁敏娜看见他笑的时候有一颗特别的虎牙拧着突出出来,觉得真可笑就顽皮地说:“庄盛叔叔。”“对。你是小豆包吗?”庄盛逗她说。“一年级才是呢,我是豆腐。”鲁敏娜挺直身子说,因为奶奶家的邻居总说她只有三块豆腐高。“豆腐!”庄盛愣了一下哈哈笑了起来。“这是谁?”鲁敏娜指着墙上的照片问。“我姐和姐夫。小人精,快吃吧。”庄盛说完拍拍鲁敏娜出去了。
门开着,鲁敏娜好奇地探头看他们在做什么。“自学,你们能吗?我反正不能。”穿喇叭裤的叔叔说,所有的人都摇摇头。“还学呢,我们家乱的跟鸡窝似的,几个姐姐几个姐夫,都在屁大点儿个地方挤着,一人放屁全家闻味儿。”说话的叔叔好像女孩子,可说起话来真逗人,不仅屋里的人都笑了,连鲁敏娜都憋不住笑了。“庄盛,你呢。”不知道谁问。“我。”没等庄盛叔叔说话,有人抢着说:“他去学理发。”“咋,真的假的!”‘头顶大筐’的叔叔跳起来惊讶地怪叫。“去、去、去,谁呀!”庄盛叔叔站起来,鲁敏娜发现,他的个子在这些人里面是最矮的。“你才小资产阶级呢。”庄盛对刚才说他去学理发的叔叔笑骂着,两个人扭在一起互相拨楞头发。“好了,说正事儿。”喇叭裤说,显然他要比这些人年龄大些。庄盛笑得岔了气一边捂肚子一边说:“我打算去当兵。”“奥,你小子行呀。”大家又闹成一团。“是呀,那怎么能学理发,这不是葬送了自己的大好政治前途?”有人怪声怪气地说。“唉、唉,别闹。你呢?”有人问鲁敏娜的叔叔。“我,没希望。等街道招工。”他话音刚落,屋里都安静了。鲁敏娜看着瘦长的叔叔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突然想起他汗津津冰冷的手在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上像蛇一样蠕动,她打了个冷颤。当听到他说,没希望,鲁敏娜的内心突然涌起一阵快感,哈、哈,活该。可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又觉得怪可怜的。“你们知道吗,我家前院的,原来也是咱学校的,贼能打架的金虎劳教了。”庄盛说。“他可是这一片儿的一霸。”喇叭裤说。“我听说,用自制的火药枪把人家眼睛崩瞎了。”庄盛还要说什么,见大家都不说话了,他起身到小屋拿盛点心的盘子,看鲁敏娜坐在门槛上,对她说:“还要不?”鲁敏娜从地上爬起来,傻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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