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杀手锏？”鲁敏娜问。佘囡梅用描着蓝色眼影的细长眼睛看了看鲁敏娜，若有所思，然后说：“也没什么，就看她的态度了。明天你一定要再去找她，趁着她还有口气，赶紧让她表态，并且看到遗嘱。”佘囡梅还想说什么，转过身去，声音很低得问：“宝宝，你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吧！”“什么事？”鲁敏娜不知道她要问什么，“哪件事？”“没，也没什么，这一晃，好多年了。你一点儿消息也没听说？”佘囡梅吞吞吐吐不得要领地说。鲁敏娜觉得佘囡梅一定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大概又活动心眼儿摆布自己。“你要说什么？什么事？什么消息？”鲁敏娜烦躁地问。“好了，没啥事！我还要嘱咐你……”“行了，别说了，我都听懂了。”鲁敏娜打断了佘囡梅的话，突然有种冲动，她想看看佘囡梅到底对她怎么样，就说：“我要结婚了。”“什么？”佘囡梅不是一般的惊讶。“没什么，你不认为我该结婚吗？”鲁敏娜看到妈妈在女儿都已经35岁“高龄”的情况下对要结婚的消息竟然不是欣喜而是惶恐感到十分难过，她故作轻松地问。佘囡梅站起身走到窗户边，窗外难得的好天气，晴空万里，赤裸的树枝在阳光下摇曳。“今天没下雪。真是节气一变，天气也变。”她含混地说。过了一会儿，佘囡梅转过身对鲁敏娜说：“宝宝，确实年龄不小了，可是目前，我不建议你结婚。反正也晚了，不如再等等。对了你要和谁结婚？”鲁敏娜根本没有想结婚更不可能有男朋友，本来也是胡说，索性张口就说：“庄盛。”“什么，庄盛，是鲁文丨革丨的那个同学？”佘囡梅笑了，好像突然悬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我知道他，人家不是过得好好的嘛，我还认识他妻子。那女人可不是好惹的，你要是真和庄盛好了，她绝不会善罢甘休。况且，庄盛也不可能离婚娶你，他可是出了名的老实人。龙台市教委上上下下是个‘长’就有各个学校的小老师挣着、追着、宠着。换了你，让你在女人成堆的地方干出点成绩哪就那么容易。大家水平都差不多，市里的几个师范院校年年扩编，多少如花似玉的女人长江后浪推前浪。教委年年搞什么教师基本功大赛，那不都是打着幌子派兵点将呀。实话告诉你吧，就剩庄盛这么一个‘气管炎’型的老实人了。”

　　鲁敏娜很后悔牵扯庄盛，就不再言语，对于佘囡梅的问话一概不置可否。夜来之后，一天三遍给气儿（早、中、晚定时供暖）一过，这间房子骤然降温，佘囡梅觉得有些冻脚，就找个台阶，要走。临走之前，还叮嘱鲁敏娜不要轻举妄动，不要着急结婚。似乎对自己的女儿在“冰窖”里住着也没大所谓。佘囡梅走了，门敞着，“冷就冷吧，这个世界本来冰冷。”鲁敏娜直挺挺躺在床上盯着满是凝固的蚊子血，飞蛾的磷粉，昆虫尸体的天花板。当倦意袭来时，“宝宝，宝宝”的呼唤声又一次响起，鲁敏娜站在高岗上，看到脚下的红色麦田如波涛般涌动，留着童花头的5岁女孩儿，在麦浪里时隐时现，黑褐色的头发在红色中沉浮，那不是自己吗？小小的自己跑什么？那是谁？是你？！就是你，我知道是你。不许追她，不许靠近她，不许伸出你肮脏的手，不许伤害她。“你看，我已经没有手臂，没有完整的额头，我已经定格在了你14岁时的冬天。你想看看我吗？”鲁敏娜此时清楚地知道这飘渺的声音是谁，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仰起头用下颌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高喊：“你出来。”没有动静，四周很静，只有红色麦浪里5岁的她在哭着奔跑。“快出来。我等了你很久，为什么，你不敢出来面对。”鲁敏娜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回响，好像石子投进了湖面，能够清晰地看到一圈圈波纹。“宝宝，你能原谅我吗？”鲁文丨革丨真地站在了她面前，还是那身黄大衣，还是那张年轻又消瘦的脸，透彻心扉的憎恨如斧头狠狠敲击鲁敏娜的心。“不，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到死。”鲁敏娜咬牙切齿地说。“宝宝，放下吧……”话还没有说完，他年轻的声音也随着鲁文丨革丨化成的一缕黄烟消散了。鲁敏娜皱皱眉头，翻个身，大概是累了，这一觉睡得很沉。

　　夜深了，外面的气温已经下降到零下20度左右，门还微微敞开。鲁敏娜房间像冰窖一样寒冷，可是她浑然不觉，抱着得双手紧握着拳头交叉在胸前，仍旧紧闭着双眼，本来不白晰的脸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变成青褐色，看上去更像座雕像。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鲁敏娜颤动着睫毛“真的只有我吗？一个人？原谅，放下，又会怎样？我在冰壳里。迟早，世界和我都会冻成冰块。”鲁敏娜站起身，拉上门，关掉灯。

　　日期：2012-05-08 14:11:53
　　十四换个姿势，比如一上一下
　　“干嘛呢？”电话里传来庄盛的声音，鲁敏娜觉得声音很远很模糊，她哼哼了一声，翻身又睡着了。“敏娜，敏娜，敏娜！”庄盛坚持不懈地在电话那头叫了一声又一声。“嗯。”鲁敏娜一手松垮垮地拿着电话，一手捧着脑袋，她觉得疼得要裂开。“睡觉呢！精神精神，我正好路过，在楼下了，你下来。我们出去，多穿衣服外面冷。”庄盛的话似乎伴着浓重的白哈气，声音好像隔得好远。鲁敏娜放下电话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爬下床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根本没有脱衣服就睡着了，现在浑身好似困了无数根绷带，胳膊腿儿动哪儿哪儿疼。她胡乱洗了把脸，用爪子样的手指拢了拢头发。洗手间的磨砂玻璃上映出了她模糊的样子，黑眼圈蒙上了半张脸，她后退几步，又向前几步想要在玻璃上看清自己，怎奈磨砂玻璃实在无法照出清晰的样子。她看着好像蒙着黑布眼罩的“笨贼”（漫画中人物）似的自己，突然对于和庄盛见面有些沮丧。她脱下大衣，往沙发上一扔，不打算下楼了。

　　“咳！下来了吗！这天真冷。”鲁敏娜的电话响了，她没接，可是不屈不挠的电话铃声好像在替庄盛说了一切。鲁敏娜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肯定是昨天晚上和佘囡梅说话时硬是拽上庄盛的负面效应。她叹了口气，抓起大衣，飞奔下楼，正好撞上要上楼来的庄盛。“嗨。”鲁敏娜很不好意思，总是不能把昨天顺口说要嫁给他的话忘掉，见了他莫名其妙地脸红了。“还这么毛毛愣愣，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庄盛哈哈笑了，接着说：“昨天冬至，也没和你吃饺子，今天去，补上。”“啥地方？”鲁敏娜问。“不远，解放路上的‘饺食坊’。你应该有印象。”庄盛说。“啊！我当然知道了。”鲁敏娜脸上露出欣喜，说：“饺食坊！就在我家附近。听说这个店挺有来头，我见过他家那块金字儿招牌。”“是吧！我也听我姥姥说过，民国初年这块牌子就有了，她说这个店比她还大好些岁呢。你看，我姥姥1920年的人。老张家的饺子馆，这也好几代人经营了，在咱东北这片儿还挺有名儿的。”鲁敏娜特别愿意听庄盛说话，他把什么事都当道理讲似的，一板一眼。“可后来，不是也不行了吗！”鲁敏娜抬起头看看天，一只鸽子拍打翅膀从楼顶上飞下去了，她追着鸽子看了半天，接着说：“我记得好像张老伯在八零年前后又悄悄开张了。他们开张那天没什么动静，就是让楼里的邻居们白吃了顿饺子，还给大家发糖和瓜子。我们小孩儿跟过年似的，你说多有意思，我现在只要糖和瓜子还有饺子一起吃，就感觉是过年，你是不是。”鲁敏娜问庄盛，庄盛也有这感觉，他说：“可不是，我也是。尤其是嘴里含块糖再吃瓜子儿，你说怪不怪，只有硬糖和瓜子儿才行，对，水果糖，后来我试过含奶糖吃瓜子儿，还就是不出味儿。”“哈哈哈，哈哈哈，穷惯了。”鲁敏娜开怀大笑起来。

　　午休了，路上的人多起来。放学的孩子在校门口和老师再见后像脱了缰的小野马飞奔着跑，红领巾在脖子上转了圈儿，小红飘带扭歪着在后背上呼扇。那个胳膊上两道红杠的少年，刚才还文质彬彬和同学们打招呼，一看到推着自行车的妈妈，马上变成了鳗鱼胳膊腿儿拧成了小麻花贴在妈妈身上。他妈妈一蹁腿儿骑上车，“小鳗鱼”也“咕咚”坐在了车后座上，又没骨头似的贴在了妈妈的后背上。鲁敏娜和庄盛都看见了这对母子，庄盛说：“现在的孩子，可真幸福。”“可不是，赶上了好时候。你孩子多大了。”鲁敏娜从没问过庄盛私人问题，今天好像顺嘴一问，其实也是昨天把他拉来说结婚的有心之举。“我儿子，可大了。转年高考了，一天就知道玩儿，也不正经学。”鲁敏娜明显感觉到庄盛的言语里充满了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