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了,中午一到‘饺食坊’人就满了。”庄盛快走了几步。鲁敏娜笑了,说:“它重新开张那会儿感觉自己特小,坐在高被儿椅子上两条腿根本够不着地,就这么来回悠荡。”鲁敏娜用手做出悠来荡去的动作,庄盛跟着笑,说:“你小时候本来长得就矮,像个小窝瓜”。“你不知道,当时我们小孩儿淘气。吃顿饺子不容易,先吃了自己的,再抢别人的,噎着的也有、气哭的也有、吃撑着的也有、没吃着得也有,孩子们倒是热闹非凡。现在想想真有趣,当初的孩子们都各奔东西了。”鲁敏娜笨拙地挥挥手臂好像老鹰轰小鸡似的呼搭胳膊表述着‘各奔东西’,庄盛看看鲁敏娜觉她今天好像有些不对劲儿,她变得快言快语了,他说:“可不是,张老伯对发展个体经济政策是否稳定也存疑虑,不敢声张,恢复老店之前不知道做了多少思想斗争。”“后来,不是又停业了一个阶段嘛!”鲁敏娜问。“还不是饺子馆儿月收入高,富得太快惹得人眼红,有人去街道告状,说张老伯是资本主义复辟急先锋,被迫停业了。”庄盛一本正经地解释给鲁敏娜听。
日期:2012-05-08 14:21:10
“要是现在说谁是资本家,谁准乐不得的。对,说我是资本家吧!快说我是资本家吧!”鲁敏娜说。她说这几个字时扬起脸甩了甩头,还用眼角瞟了瞟庄盛,好像一个小姑娘,正好庄盛在看她。她已经不再年轻,脸上灰暗的颜色和鱼尾纹藏不住发自内心的顽皮和喜悦,庄盛看了也没觉得别扭,鲁敏娜也没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和言语有什么不妥。突然,她想起了佘囡梅,她不是经常用这种样子来表达自己吗?而她不是对佘囡梅这种样子最嗤之以鼻吗?而且在佘囡梅描眉画鬓时,她不是连正眼都不瞧,还在心里挖苦讽刺吗?可是,如果刚才有个旁观者而这个旁观者正是自己,那么是不是也认为自己——一个中年女人在扭捏作态呢!天呢,我怎么会和佘囡梅一样,可是我确实是发自内心的,那么说佘囡梅有些动作是她真心流露了?她想,人都要经历少年、中年、老年,社会舆论和日见增长的年龄成为了横亘在老人与青年和社会之间的藩篱。正因为上了年纪的人曾经年轻,曾经经历过爱恋,无论这爱是荒唐还是刻骨铭心,都沉淀在了记忆的长河中。那时的音容笑貌,那时的热血沸腾,那时的羞涩或者狂热,都很自然地凝固在血液里,所以佘囡梅见到老黄时的脸颊绯红,甚至和自己女儿说话时的“假天真”是性格使然,也是青春岁月的延续。鲁敏娜意识到仇恨使自己的心封闭的太紧,让它看起来那么狭隘。
“你看,就是那块匾,还挂着呢。当初是用红布蒙着的。”快到‘饺食坊’时,那块黑漆金字的牌匾高高挂在看上去已经老旧的门额上,老远庄盛指给鲁敏娜看。他们掀开棕红色棉门帘,暖洋洋干凛凛的热气扑面而来,这种感觉正是鲁敏娜久违的,一时间她的眼睛有些潮红,她赶紧低下头。庄盛带她走到靠窗边的小八仙桌前坐下,鲁敏娜看着这里的一切仿佛是扎根在脑海中的记忆活了,又或者是时光倒流回到了几十年前。对,曾经她用小小短短的手指抚弄过的黑漆桌面上贝壳镶嵌的一株含苞待放的牡丹,用小脚尖碰触过的桌腿上摇曳多姿绚烂绽放的牡丹花头,仍旧在冬日正午的阳光下静静等待,等待曾经的一个女孩儿的到来,又好象是时间长河中不曾随波逐流的最美期许。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上正在融化的霜花,迷迷朦朦笼罩下来,她和庄盛连同这桌这椅仿佛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纱。依旧年轻的父亲在金纱下露出笑脸,就像庄盛喜爱他的儿子一样,父亲也是这样慈爱地望着鲁敏娜,还握着她的小手。他的大手粗糙又温暖,“别抠,手指头疼了。”他憨憨地说。因为淘气的小鲁敏娜喜欢牡丹花上珍珠母镶嵌的桃子形花瓣,它们像梦一样美丽,让她看一眼就觉得自己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公主穿着闪光的纱裙拖着长长的裙摆,裙摆上缀满了这张桌子上的五彩的珍珠母,有叶子样的、有枝干样的、有花瓣样的,还有圆头长尾的花蕊。每走一步裙摆上的亮片就哗啦哗啦响,那该多美!所以,她正尖着指甲努力撬着打磨光滑散发神秘光泽的珍珠母。“傻,这能弄下来吗,看,疼了吧。我给你吹吹。”父亲拿着鲁敏娜的肉手指,好像捧着蚕宝宝。
“呵呵呵。”
“笑什么。”庄盛看鲁敏娜盯着桌子上镶嵌的牡丹花苞出神,还莫名其妙地傻笑,就问。
“没什么,想起小时候,我爸带我来吃饺子。我喜欢这花,用指头抠结果把手指都弄疼了也没弄下来。”她把压在花枝上的一个玻璃杯挪了一下,指给庄盛看桌面上珍珠母镶嵌的牡丹花。“还真漂亮,这个桌子可有年头了。这朵不错,含苞待放最传神。你说,我以前怎么也没注意过呢。”庄盛低下头仔细端详着这朵牡丹。他自言自语道:“还别说,越看越好看。”鲁敏娜说:“你觉不觉得虽然它呈现出来的是妩媚,可给人传递的却是神圣不可征服的霸气。”“这倒是,牡丹盛开后确实有这样的感觉,可惜这朵。”庄盛指了指桌子上的花苞接着说:“没完全绽开。”鲁敏娜笑了笑没说话,用手指沿着另一株牡丹垂落下的花瓣勾描着。“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绽不绽开时间都会过去。”庄盛看着鲁敏娜紧锁的眉头脸色又恢复了以往的常态,似乎比刚才又老了好几岁,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握住了鲁敏娜瘦骨嶙峋的手腕儿。鲁敏娜挣了挣,庄盛握过枪的手纹丝不动,甚至攥得更紧了。她抬起头,正看到庄盛不大但有神的眼睛热切地望着她,鲁敏娜浑身不自在。应该说她是渴望的,正因为从来形单影只,对能够在寒夜相互依偎、在苦痛时可以倾诉、在生病时倒杯热水的那个人多少还是憧憬的,否则就不会和佘囡梅说结婚的对象是庄盛。可她又是恐惧的,恐惧原自她的血液,原自生活给予她的点点滴滴。鲁敏娜低下头直勾勾看着棕黑色檀木桌子上反光的珍珠母大脑一片空白。“当、当”几声闷响,几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压在刚才还鲜活的牡丹花上,花枝、花瓣被杯盘碗碟撕碎,撒落了鲁敏娜满眼。
“快吃,天冷,凉得快。”庄盛夹起一个白嫩、肥胖的饺子放在鲁敏娜的小碟里。阳光下白到透明的饺子在鲁敏娜眼前舞动着那缕雾气,鲁敏娜不想吃,似乎庄盛也没胃口。房间里没有风,阳光甘甜的热,桌子上酱、醋、葱、蒜五味杂陈的热穿过他们的毛孔,透进他们心里。“走吧,我送你回去。”鲁敏娜听到庄盛喘了口气,她抬起头,庄盛一双不大的眼睛正看着她,她“忽”得一下脸红了。庄盛觉得鲁敏娜也不难看,尤其是今天格外不同。他站起来给鲁敏娜披上羊绒大衣,他觉得大衣的土黄色让鲁敏娜看上去过于老气。他把厚厚的围巾围在鲁敏娜头上时,伸手又把滑落在她额前的短发仔细塞进围巾。和庄盛面对面站得这么近不是第一次,为什么今天鲁敏娜觉得心跳加速,有些喘不过气,被庄盛手指无意间碰触的额头也变得汗津津、汗腻腻。这一披、一围甚至他们在返回的路上的一前一后,乃至冰冷的空气,空中的飞鸟,光秃秃的树杈,疾驰而过的汽车都不再像来时那样没心没肺,此时都包裹上了某种色彩、浓稠的化不开的暗示着喷薄欲出的一切。
日期:2012-05-08 14:44:52
一路无语,到了楼口,鲁敏娜站住了,走在前面的庄盛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准确地握住了鲁敏娜细长的手指。鲁敏娜心情复杂地挣扎了一下,庄盛稍微用劲一带她就三步并作两步跟着他向楼上冲去。好在鲁敏娜租的房子只在三层,否则两登一跃非让他们的心脏跃出胸口,门锁打开时两人也气喘吁吁了。房间的陈设俨然不是为了迎接今天的一刻,过窄的床、过冷的室温、过凉的淋浴……可也正因为这窄,这冷,这凉让房间里的两人拥得更紧,就像凿冰为穴的两只棕熊在剔透的冰壳下抱着蜜罐般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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