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地面通往卖场的路上铺了厚纸壳,纸壳上都是凌乱的脚印,一股奶奶家院子里鸡圈的味儿迎面扑来,鲁敏娜不想再往里走,就坐在了暖风下面的椅子上。坐下后她才看到身边几排橘红餐桌边坐了几堆人,有的低头吃面、有的吃饼、有的吃红乎乎的酸辣粉。暖风吹在身上让她冻得发僵的手脚稍微缓了过来,几个穿着超市工作服的女孩子吃完了站起身走了,剩下挂满油渍的一次性饭盒,塑料袋面具狰狞地在小桌子上咧着嘴,好像曾经被抱个满怀又被抛弃的情人一样欲哭无泪。刚才空出的座位,很快被另一拨人占据了,他们手中拿着自己的一次性饭盒语气冷漠甚至恶劣地叫保洁员赶紧收拾桌子。一个穿着一身蓝色工作服的老年女人,一手拿着中号旧塑料桶,一手拿着辨不出原色的抹布颤颤巍巍地走过来,认真地收拾桌子上的垃圾,又用抹布仔细擦了几遍桌上的油迹。在狭窄的桌椅之间她小心翼翼地转身,有人厌恶地躲远些、有人压根就没抬头看她。鲁敏娜不由自主地注意了她很久,保洁员拿着她的“道具”站在小餐桌附近,她紧盯着餐桌,只要发现有人起身就走过去,重复收垃圾擦桌子的动作。她已经不年轻了,谨小慎微的习惯更是让眉头和眼角布满了皱纹。桌子擦干净了,人们开始一边说笑一边吃饭,没人为她收拾垃圾而对她表示感谢。食客不看她,她也不看食客,他们同在一张桌子上交汇却仿佛彼此透明。穿在一起的超市手推车从侧门进来经过这儿地方,车串太长“哗啦哗啦”蜿蜒着。后面同样穿着蓝色旧工作服的男人哈着腰使劲往前推,这个老年女人马上放下垃圾桶,蹒跚着走过去伸手帮忙,男人很不耐烦地挥手急躁地低吼让她躲开。她低下头讪讪地蹒跚着回来,用眼角瞟到鲁敏娜正在看她,她立刻用手中的抹布摩擦已经擦过的桌面来掩饰难堪。当她再次拿着旧桶装垃圾时,那个男人小跑着过来抢过桶,边示范给她看如何快速收拾碗筷边数落她动作慢。她唯唯诺诺地跟在后面,不断点头说,知道,知道。男人走后,她的动作确实快了不少。鲁敏娜按捺不住,问:“他是负责的?”“哎,也不是的。”老女人小声说。“老乡。他介绍我来这儿。”“活不好干吧!”鲁敏娜同情地说。“勤勤呗,比在村儿里强。”她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说给鲁敏娜。此时一辆超市购物车好像长了眼睛似的,直冲过来,不偏不倚正好撞在她后腰上。“啊呀!”她忍不住疼痛叫出了声,尽管声音不大但里面饱是痛苦。车子后面紧跟着衣着光鲜头发顺滑艳红指甲的年轻女人,她慌得面脸通红,奋力抓紧满是东西的购物车,“对……”红指甲女人看到被撞的是满脸核桃纹,头发凌乱,衣不合体的老女人保洁工,“对不起”几个字终究是没说出口,扭头走了。鲁敏娜突然跳起来,一把揪住红指甲女人,暴跳如雷地喊:“你撞人,不说声就走?”女人吓一跳,很快反应过来说:“关你什么事?”“你撞了她,必须道歉。”鲁敏娜不知哪来的勇气。老清洁工摆着双手使劲儿说:“没事,没事……我,我真没事。”鲁敏娜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因为她从老清洁工的眼神里分明看到了息事宁人的卑微渴望,她放了红指甲女人,叹口气拿上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地走出超市。
外面的雪小了,风却更大了,大街上空荡荡的。鲁敏娜哭了,她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哭老女人不合体的旧工作服,哭她讨好给她一口饭吃的老乡时的手足无措,哭她宁可忍受疼痛也要保住工作的卑微渴望?鲁敏娜找不到答案,只有愤懑。她把大衣领子立起来遮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遮挡寒冷。“笃笃笃笃”手机短信的提示音。“我在龙台,家里人找到我了。”是刘远鹤,鲁敏娜满是尘埃的心看到刘远鹤三个字略微舒畅些。“在龙台?哪里?家里人是谁?”等了一会儿没有回信,她拿起手机又发了个信息“在哪?”仍旧没有回复。鲁敏娜调出刘远鹤的电话号码按下通话键,听筒里传来长久的“嘟嘟”声,无人接听。她又叹了口气,加快脚步往回走。“笃笃笃笃”短信又响了“你没事吧!怎么突然不高兴?”是庄盛的号码,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想了一会儿,感觉头疼,索性不管,关了手机。
日期:2012-05-11 12:44:54
睡到一半有人敲门“谁?”鲁敏娜披上衣服问。“我。”门外传来庄盛的声音,鲁敏娜吃了一惊,几点了?他怎么来了?“这么晚,你怎么来了?”鲁敏娜一边问一边打开门。“我,我来看看你。”庄盛含糊不清地说,一股灼人的酒气喷在鲁敏娜脸上,鲁敏娜知道他喝了酒,什么也没说,径直去房间给他倒了杯热水。庄盛一把握住鲁敏娜的手情绪激动地说:“敏娜,我想好了,我想和你过一辈子。”鲁敏娜知道他醉了,醉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她说:“我知道,等你酒醒了我们再说。”庄盛还要拉着鲁敏娜说话。鲁敏娜把他推倒在沙发上,拿了床被子帮他脱去衣服安顿好。刚躺下,庄盛觉得头晕目眩,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一股股热气往上顶,他一挺身子鼻子、嘴一起喷酒,自己满头满脸,沙发,被子,衬衣都被呕吐物弄脏了,还冒着刺鼻的酒糟味儿。鲁敏娜赶紧去公共厨房烧开水,拿毛巾给他擦洗。庄盛吐出了酒感觉好些,又被鲁敏娜连拽带抱弄上了床,安安稳稳地睡着了。鲁敏娜这边开始洗衣服,拆被子,冲沙发,经过这一番折腾,天也快亮了。还剩最后一条白被单在洗衣机里甩干时,鲁敏娜好像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士兵手脚瘫软地蹲在了公共洗衣间门口,“我想和你过一辈子。”庄盛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她痛苦地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为什么这句应该让她高兴的话却让她如此伤心?“‘一辈子’一辈子有多长?”鲁敏娜轻声地问自己,“我的一辈子从什么时候算起?从那双冰冷颤抖的手在我花棉裤里游走时算起!?”她打了个冷颤,两条腿仿佛被无数条毒蛇缠来缠去,她吓坏了,冰凉滑腻、黑色吐着红信的毒蛇嚣张地盘踞在她腿上,几十条互相缠绕着,不知道多少个头在她身体里钻来钻去。“救命!救命!”她跳起来拿起洗衣间通下水的铁钩子使劲抽打自己的双腿,每打一下就有一团黑蛇扭曲着断了的身体滚落在肮脏的瓷砖地上变成断了几截的手指,手指用最快的速度跳动着,跳到她脚上,又变成冰冷的蛇涌上她的小腿不断向上爬,“啊!滚开。”她一边哭看着一边用铁钩子发了疯似的抽打大腿“滚开,滚开,呜呜呜。”鲁敏娜跑起来,无数条蛇“嗖嗖”生风地跟着她,血红信子吮吸着她的皮肤。她慌张地推开房门,连滚带爬地躲进简易衣柜,可密密麻麻的黑蛇从衣柜四面的缝隙中钻进来,头顶的噼哩啪啦掉在她头上肩膀上,脚底的缠绕在她腿上往上爬着。她张开嘴想喊蛇钻进她嘴里,钻进嘴里的蛇又变成了手指,搅动她的舌头让她不能出声更不能呼吸。
“谁?”庄盛被衣柜里的声音惊醒了,他跑过去拉开柜门“敏娜!你怎么在这儿?怎么了?腿怎么了?”他看到痛苦地蜷缩在夹角里的鲁敏娜着实吃了一惊,血已经把鲁敏娜的厚呢裤粘在了腿上。他抱住鲁敏娜把她放在床上,感觉她浑身在颤抖。“是不是病了?”庄盛一点点给她把裤子褪下来,两条腿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血道子,庄盛不敢用力,稍微用力就会把已经凝固的伤口撕开,鲜血又会渗出来。鲁敏娜眼神呆滞地看着庄盛说:“别说一辈子,没有一辈子,我的一辈子只到五岁。五岁后我什么都没了,没了。我没有一辈子。”庄盛不知道她说什么。“睡一会儿吧!天亮了。”他给鲁敏娜盖上被子。“不,你要听我说。”鲁敏娜脸色苍白地坐起来,抓住庄盛的手说:“我。我看见,有好多蛇,好多,好多,在我腿上爬。”“你累了。”庄盛握住鲁敏娜的手安慰她。“这些蛇死了,死了,又变成手指回来了,在我腿上。”鲁敏娜睁大眼睛,眼泪从大睁的眼睛里滚落下来。“这些冰凉的手指头,你知道呀!他们咬我,使劲咬我,我疼,我挣扎不开,挣扎不开。”一颗泪珠打在庄盛的手背上,庄盛把鲁敏娜的手握得更紧了。“这些手指头,都是他的,他的,啊!啊!”鲁敏娜哭起来。“谁?谁的?”庄盛没听清鲁敏娜说什么,他问。“鲁文丨革丨。是他,是他。”鲁敏娜哭着说。‘鲁文丨革丨,手指,蛇,腿上。’庄盛看着满脸泪痕的鲁敏娜,脑子里迅速把这几个词穿起来过了一遍。他说:“什么?鲁文丨革丨?你叔叔!他对你做啥了?”鲁敏娜垂下头。“轰”一个炮弹在庄盛脑袋里炸响了,他迅速把手从鲁敏娜手上拿开,站直了说:“这怎么可能?他?你叔叔!?”鲁敏娜仍旧低着头。庄盛手足无措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想‘鲁文丨革丨!不可能,这太荒谬了。’庄盛定睛再看憔悴的鲁敏娜突然就恨起来,他走到窗前抱着双肩。此时,正是月亮将落未落,太阳要升未升时,窗花的缝隙里透出窗外阴冷的灰白。“这灰白正是孤魂野鬼的指路牌,横行了一夜的饿鬼孤魂正循着这条路回到阴曹地府。鲁文丨革丨呢?是不是正扒着门缝往里看呢?”庄盛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了一跳。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身后,只有形销骨立的鲁敏娜疲倦地睡着。她深陷下去的眼窝,高高突出来的颧骨,荒草一样的短发,让庄盛更加恐惧,他下意识看了看手表,5点45分,这时去单位肯定不行,可他一时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着。庄盛抓起大衣迅速跑出去,一口气跑出小区门口,才回头看了看鲁敏娜房间所在的第五单元,单元门口接触不良的感应灯跳动着闪着青色刺猬一样的贼光,庄盛转过身加大了脚步毅然决然地走了。
房间里安静了,忙了一个晚上的鲁敏娜此时睡得很沉。太阳越升越高,刺眼的阳光在房间里伪造着春天的温暖,灰尘用细小的身体折射着太阳的光,慢悠悠地在这微温里飘。鲁敏娜的手机响了,铃声仿佛不愿划破淡黄的光束,跳动着绕过窗口直射进来的光,一遍又一遍在鲁敏娜耳边响起。她一定是太累了,或者做着好梦,鲁敏娜翻个身,仍旧沉沉地睡着。
日期:2012-05-11 12:45:46
十八你是我的儿子、情人、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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