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没有再次升起，不，准确地说，初生的太阳还没有力量撕开雾霾，无法让自己露出红色的脸。这一年中最后半个工作日，就在灰天黑地里拉开了序幕。面无表情的上班族们无一例外地抱怨着呛人的空气，裹紧大衣压低帽檐，行色匆匆。鲁敏娜又是一夜糊涂，偶尔清醒，偶尔迷糊。睡不着时也说不上都在想什么，一团麻样的思绪，只要撤出一根线，她就沿着这个根线延展着去思考。她也知道这些想象和决心在白天是不作数的，甚至都记不起晚上翻来覆去地想了些什么。有时候她左半边儿脑袋睡着了，右半边却说：“很好，不容易呀，你看你终于睡着了。”昨天晚上她就是在这种状态里迷糊着。

　　临近中午，于颖来电话了。她告诉鲁敏娜目前佘囡梅的情况比较复杂，不仅仅是庄胜这一件，如果仅这一件只要证明是借款还有回旋的余地，有人举报说她在拿“富丽南城”和“兴邦家园”两个项目时有行贿行为并且数额巨大，证据确凿，感觉举报人对佘囡梅公司及她本人的情况了如指掌。于颖让鲁敏娜有个思想准备，情况不容乐观。不过，于颖又说，如果调查结果是对方索贿加上佘囡梅主动交代行贿事实，事情也能有转机。鲁敏娜把于颖说的情况转述给了老黄，电话里听见黄贵祥冲老黄嚷嚷，嫌他多管闲事。老黄说改天找鲁敏娜面谈，就匆匆挂断了电话。‘黄贵祥怎么说佘囡梅的事情是闲事？’鲁敏娜想。“唉！”她叹了口气。本来她还想和老黄要几件佘囡梅的换洗衣服，今天去探视的时候给她送去。鲁敏娜攥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老黄拨了电话，彩铃响了却无人接听。挂断后第二次再拨过去时语音提示机主关机。鲁敏娜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恍惚记得佘囡梅为了扩大公司规模在运输公司的基础上又组建了房地产开发公司，但一直把持公司股权和财务流通，黄贵祥只负责事务性工作，无法进入核心位置。‘于颖说举报人对公司和佘囡梅本人情况了如指掌，今天黄贵祥这个口气，此时老黄又关机，是不是其中有些联系？’鲁敏娜觉得自己太敏感，胡思乱想也于事无补，还是抓紧时间去商场给佘囡梅买几件衣服和生活必需品吧。她穿好上外衣，习惯性地戴围巾，找了半天，才想起几天前在奶奶家的混战，围巾弄掉踩脏了，当时也没捡回来。‘也不知道刘远鹤怎么样了。’鲁敏娜的心又好似刀剜了一下，“突突”跳起来。

　　商场里正在春节大促销，人头攒动，热气腾腾。一张张花里胡哨的促销单子挂在塑料模特玲珑有致的前胸，单子上的原来价码打着大大的红叉子，这曾经让人望而却步的高昂价码仿佛被商家自己大义灭亲判了死刑。“一件9折，两件7折，三件5折”的广告更像是赤裸的美女搔首弄姿香气扑鼻地诱惑着来往的消费者。不习惯逛商场的鲁敏娜此时已经头晕目眩了，红色叉子幻化成嵌着那个女人名字的紫黑色死刑印章“当当当”敲击她的太阳穴。她逃也似的冲出商场，多亏商场保安拉了她一把，否则她准撞在透明玻璃门上弄得头破血流。出了商场鲁敏娜深深吸了口气，尽管天依然发灰，太阳依然没有露脸，毕竟冰冷到极限的空气让她多少清醒了。她看看手表2点20分，再看看自己仍就两手空空，这怎么去见佘囡梅？她下意识四下张望，这条商业街两侧挤满了大小不一的专卖店。“对，就这家吧。”鲁敏娜选了一家最近的店，加快脚步进去了，简单地买了几件供佘囡梅换洗的衣服，付账时发现信用卡已经无法透支，她赶紧去ATM机上取现金。这样一来一往，下午4点钟鲁敏娜才从南岗区检察赶到龙台市检察院，原来昨天下午佘囡梅的案子已经由区检察院移交到市检察院审理了，“ 于颖今天中午给我打的电话，怎么没说已经移交了呢？大概是怕我着急。”鲁敏娜在市检查院的接待室边登记边想。检察院的工作人员告诉鲁敏娜关押侦查期间是不允许家属探视的，鲁敏娜给于颖打电话想让她帮助通融，可于颖手机关机，鲁敏娜失望地挂上电话。她看看手中的包裹，突然一阵寒意袭来，她打了个哆嗦。接待室黑漆的椭圆形桌子倒映着她青黄的脸，瘦长脸型看起来像极了佘囡梅，也或许就是佘囡梅，鲁敏娜定睛去看，影子在哆嗦，‘她一定很冷，很害怕’鲁敏娜心里翻了一个个儿。是的，她那么怨恨佘囡梅，那么讨厌见到她，可是现在，她唯一的渴求就是和她见上一面，她不求她无过，只求她平安。她已经在这里了，已经和佘囡梅一步之遥了，却不能相见。鲁敏娜从来没意识到佘囡梅在她心里这么重，这种重是一种生拉硬拽的感受，仿佛身体某个器官被拿掉的疼痛，尽管它可能微不足道，但血是真实的，痛也是真实的。有佘囡梅，她有妈，没佘囡梅，她是没娘的人。以往的恨和怨都在这一刻被无奈、悲伤、恐惧代替了。一个念头涌上来，如果她死了，她也不活了。

　　鲁敏娜情绪异常激动，跳着脚喊：“你们不让我见，我就死。”别人听起来，这绝对是在威胁，可鲁敏娜真就这样想，也打算这么做。一位穿制服的女法警给她敬礼随后把她带进另一个房间，请她坐下，交涉一阵，终于还是不能见。“我怎么能和她串供呢？我根本不知道她工作上的事儿，我不过就是她闺女，难道不能让我去看她一眼吗？再说，她都这么大岁数了，身体一直也不好。怎么能经受得了这个打击？”鲁敏娜越说越伤心，哭了起来。女法警给她倒了杯水，安慰她说：“这是法律规定，也是为了确保侦查能顺利进行。衣服我们会转交，请您放心。涉案人也不希望这时家人有任何情况，另外，我们也了解到您是她唯一的亲人，我们也希望您能给她更多温暖，让案件尽快办理。”

　　鲁敏娜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检察院大楼的，她觉得自己无能又无助。空中开始落雪，鲁敏娜又拨打了老黄的电话，提示关机。一遍关机，再一遍还关机，雪花落在手机显示屏上化成了水珠。
　　日期：2012-05-15 12:09:21
　　二十一你没想到，三儿也这么厉害吧
　　“没有人让你事事都能办，起码做顿饭吧，也算是做了，可你没给佘囡梅做过一顿饭，是的，她不需要，但是她需要的时候，你又能做什么？”这几天鲁敏娜陷入这种病态的自责，她焦急地看日期，佘囡梅到检察院已经一个星期（2011年1月31日）。送衣服也有4天了，这期间她一直给老黄打电话，但一直关机，她也去过佘囡梅和老黄的住处，房门紧闭，从物业了解到这个星期都没人回来。也顺着佘囡梅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他们的公司，公司已经放假，门上还贴了封条。今天上午，鲁敏娜还给于颖打过电话。因为小年儿时人家就约好，于颖自己一家三口、她大哥和大嫂带上樊平去厦门的二哥家过春节，已经在放假第二天就飞走了，鲁敏娜在检察院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飞机上。随后于颖给她打过来电话说，从市检察院的朋友处解到佘囡梅并未承认行贿，也没检举别人。案件审理的不顺利，因为佘囡梅出现心衰的症状，至于更详细的情况只能等她从厦门回来才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