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远鹤踩着茶室的台阶迎出来，辛然只和他打了招呼仍旧回车里，他说等会儿再来接他们。鲁敏娜看见了隐在蓝底儿白花短门帘后面的鲁芬毓的半个身子，笔直地靠在椅子上，她进去后鲁芬毓仍旧没有变换这个姿势。她是瞧不起鲁敏娜的，在她的影响下鲁芬琴也只是清了清嗓子，没有任何表示。鲁敏娜想‘起辛然说的，他一溜烟儿走了，剩我干生气。就是，她们怎么样，我也犯不着多寻思。’黑色提梁烧水壶里的水“噗噗”沸腾了，刘远鹤拿起水壶温了温茶壶和茶杯。还要润茶、浇壶。鲁芬毓面无表情地说：“哪来的这些穷讲究。”她拿过茶壶给每人倒了一杯。不知是茶室的灯光昏暗还是她脸色本身浮肿蜡黄，头顶的射灯让她突出的眼袋和颧骨下面，多出了几条深浅不一的横纹阴影。“天也不早了，咱们开门见山，把事情说说。她家还等着呢，早点儿回去。”鲁芬毓说这些话的时候，脸部肌肉仍旧纹丝不动地横着。鲁敏娜知道鲁芬琴每年初二都要去四姑父姐姐家聚餐。“怎么说，咱们也是亲戚，佘囡梅出的那天远鹤给我们发短信了，本来老四是要去，我没让。你也别怪我，事儿不大，毕竟影响不好。虽说我这也干到头了，可毕竟是国家公职人员，是吧。别的我就不说了，白事也不兴补钱。但是我和你四姑怎么也要表示表示。这不就想着，趁我回来过节，咱把遗产的事儿了了。往后没了你奶奶，我回来的时候少喽。”说到这儿鲁芬毓有些伤感。鲁敏娜盯着茶碗里的一汪琥珀色的水，一句话也不想说。

　　“吃饭了吗，来，吃点儿，垫垫。”鲁芬琴给鲁敏娜抓了把花生，说：“你现在住哪儿，我去了两次老房子，都赶上你锁门。”
　　“我租房子呢。”鲁敏娜说。
　　“啧、啧、啧，这何苦？花冤枉钱租房子，姑知道你有钱，有钱也不能这么花？你表弟，他要是有你一半儿能耐就好了，今年五一结婚，房子还没着落。我都不能想，一想，这心就忽悠一下。”鲁芬琴把剥好的花生仁，搓掉红皮儿，递过去，鲁敏娜用小白盘子接住了。
　　“租的房子还没到期，到期了再说。”鲁敏娜没吃这些白胖的花生仁，它们泛着老象牙的光。
　　鲁芬琴和她姐对了下眼色，说：“敏娜，四姑我确实有难处。你也不住老房子，要不，暂时借给你表弟做做新房，等他们有能力就让他们自己贷款去，谁还能管他一辈子。对吧，三姐。”

　　“房子是她的，你们自己看着办，谁还没有个难处。”鲁芬毓说。
　　鲁敏娜刚想说“可以”。刘远鹤拿起笔唰唰唰写道，“房子卖给你们，你们以后住着方便。”
　　鲁芬毓看看本子撇撇嘴，用眼睛剜了剜刘远鹤，意思是你多什么嘴。刘远鹤“腾”站了起来，鲁敏娜马上按住他。说：“我知道四姑的难处。表弟结婚我也没什么贺礼，就住吧。”疑惑和欣喜同时在鲁芬琴脸上绽开，她似乎并不抱希望的希望突然成真了，这个巨大的欢喜让她措手不及，她激动地说：“真的？！太好了，我替他，你表弟，不，以后就是你亲弟，谢你。”她拿起壶给鲁敏娜续了杯，动作太猛，水从壶嘴儿喷出来，喷湿了鲁敏娜的衣服袖子。

　　“宝宝，觉悟还是有的。到底还不就是一家人。”鲁芬毓说着抽出几张餐巾纸把桌子擦干净，又拿出几份文件让刘远鹤一一签了字。签字笔搁下后，又是一阵沉默。隔壁传来几个男人的声音，买和卖是几个男人高低交错声音里的常用语，似乎在讨论车皮也可能是航运，听不清。鲁芬毓和鲁芬琴踩着隔壁的谈话声走了。刘远鹤问鲁敏娜为什么要把房子借给他们，难道看不出他们根本就是变相在要。鲁敏娜说：“很多事儿不是你我能预料的，就像你无法知道二十岁就有几百万。所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争也没用。他们惦记房子就让给他们，与其房子在我这里闲置，不如让它有价值。可能天冷，四姑父年前突然血栓，一半身子不听使唤，一只眼睛睁不开，另一只眼睛还高度近视勉强能用。他这一病，儿子的婚房肯定也就泡汤了。房子对他们家来说大事儿。”“你呢！不是大事？还租房？”刘远鹤写。鲁敏娜所答非所问地说：“我准备回江北。习惯了。”说完他俩站起来准备走。突然，鲁芬琴喘着粗气跑进来，说要钥匙。鲁敏娜把钥匙从包里掏出来，刚想递给她。她一把抓过来，钥匙尖角划伤了鲁敏娜的手心，血渗出来。兴奋冲这鲁芬琴的眼睛，它们已经没有注意这小小血迹的余地了。她的喜悦溢于言表，钥匙在她手里攥得格格响。鲁敏娜把破了的手背在后面，她不想让这划伤破坏了四姑的好心情，毕竟这快乐她不常有。

　　日期：2012-05-16 10:20:39
　　二十四 雨水
　　几天来，刘远鹤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鲁敏娜也准备回江北找份工作，因为生活还要继续。再说龙台的房子租期也快到了，东西都收拾好，一个皮箱也就装下了。她打算等刘远鹤回来告诉他明天就离开龙台，刘远鹤知道她要走马上写“19号，后天去巴黎，回来再找工作。”她说：“我不去，去了你忙工作还得分心。”刘远鹤看看她，把本子收起来，笑笑。意思是想的还挺多，我还需要你这个当妈的照顾呢。

　　说也奇怪，这几天她居然学会了炒一两样简单的菜，尽管非常难吃，但总归是炒出来了。她在公共厨房洗菜时还想，以前自己也曾去过菜场，刚进去就被开膛破肚的鱼震住了，因为它还活着。一小堆儿挂着血丝的鳞片跟着一张一合的腮一起一伏。它扭动着没有心肺的空肚皮，对她怒目而视，瞪她瞪累了，再绝望地狂扭，把血喷在鱼贩子身上，一个带钢丝的锤头猛砸它青灰的小脑袋，它又扭了扭，布满液体的眼球迅速蒙上一层灰，直了。从此以后她不去菜场也不再吃鱼。刚才她不仅去了菜场，而且还买了鱼，因为刘远鹤喜欢吃，而且辛然告诉过她，模特工作量大，吃鱼能保持形体还补充营养。她就像领了圣旨，在满是污水的水产摊儿前转来转去，找最好的鱼，这些活鱼在她眼里成了红烧，清蒸，浇汁儿总而言之是她能想象的所有样式。

　　她还打破常规追着听广播里各种美食栏目，不仅听还要认真做记录，“辣椒，适量；葱，适量；豆豉，适量；姜，适量；料酒，适量；豆瓣酱……”她弄不清这“适量”是什么意思，放下笔就思量，这是美食节目不好，讲得不清楚，适量？适量到底是多少？看来广播讲的不准确。她恍惚记得一本杂志写过营养均衡的公式，于是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终于在皮箱的角落找到了这个公式，“五类食物摄入比例：谷物类主要负责提供碳水化合物，成人每天要食用300～500克。蔬菜和水果主要提供每天所需的维生素，每天要摄入500克……”于是她每天都按着这些数字来计算刘远鹤的营养是否均衡，几天下来弄得她筋疲力尽。邻居在厨房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感概道：“咳，现在孩子真不好养。”她也会附和着说：“是呀，每天都为让他吃什么发愁。”邻居就开始大谈育儿经，她虚心听着，时不时也要插几句，每句话也都是围绕着你孩子好我孩子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