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能把我也当作病人吗？最近，我的噩梦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长了。那个女鬼总是吓唬我，她说你在外面有了女人了，还告诉我说你和别人做爱时特别疯狂。洪亮，你说我是不是真地有些问题啊？你这么爱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呢？再说了，这世上哪有鬼啊？我可不相信有鬼，我只相信你。洪亮，要不哪天我安排一下时间，你带我到你们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我怕再这样下去，说不准哪一天，我听信了女鬼的话，不再相信你。我是这么爱你，这么依恋你，因为有你我才能如此努力地做事业，因为有你我才能如此快乐地生活，如果哪一天我相信了鬼说的话，那会怎样呢？我不敢想了，太可怕了。”谭欣太入戏了，不知不觉地声音颤抖了起来。

　　原本疲惫的洪亮感到一阵无力。半年来，他的神经已经被谭欣的梦折磨得极其脆弱。他很想马上挂断电话，可是他叹了口气，强耐着性子说：“谭欣，你不要在意那些梦好不好？你看看这有半年多了吧？你让那些梦折磨成什么样了？这世界上哪有鬼啊？这些事都是你想出来的，是心魔。你听我的，没事儿就念念佛经，让自己的心清静一些，不要一天到晚地胡思乱想。”

　　说着这些话，洪亮的脑子里又开始空了，他茫然地看着握在手里的电话，茫然地环视四周，又出现了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他只觉得周围一片混沌，他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感觉自己轻飘飘地像是在飞。他努力地搜寻着残片一样的记忆，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走在拥挤的大街上，他感到很奇怪，这些人都在走什么啊？有什么意义呢？何必呢？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人们为什么都赖在这世上受罪呢？人？人又是什么东西呢？我是人吗？做人有什么好？要吃，要喝，要拉，要撒，还要悲伤和难过，这都有什么意义呢？

　　越想，他脑子里越空，越想，他越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渐渐地，他觉得自己成了一团气，飘荡着向门外晃去。他飘过了楼梯，飘过了许多陌生的或是熟悉的面孔，飘过了类似梯形舞台的长廊，最后站在了高山之巅。
　　他看到山下云雾缭绕，像是海，又像是天。他的心顿时安宁了，并且在慢慢地融化。他想着只要纵身一跳，就会融化在云雾中，那么所有的烦恼都将消失，有的只是轻松和快乐。
　　他张开了双臂，做了一个深呼吸，正要将自己融入到云雾中，手中的电话响了，《昨日再现》的曲子在耳边悠悠地响起来。
　　洪亮诧异地看着电话，听着那熟悉的曲子，脑子里的碎片一点点的组合成了图片，一张张的图片又合成了电影。他看到了披头散发的母亲光着身子狂奔时的情景，他看到母亲落水后被巨浪卷走时的情景，他看到年幼的自己衣衫褴褛地在街头流浪的情景，他看到他的养父第一次将他领到那个破旧的小屋里，给了他一个热乎的馒头时的情景，他看到养父在废物场上捡废品时的情景，他看到他读大学时的情景，他看到养父去世前拉着他的手说：“娃啊，你要争气啊，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

　　“爹啊。”洪亮哀嚎了一声，泪水一下子狂奔起来。刹那间，他挣脱混沌、回到了现实中。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站在顶楼的护栏围墙上，再向前走半步就会从七层高的楼顶坠落下去。在发现这一事实的同时，他本能地向后仰，在前后摇晃了几下后，终于重重地摔到了顶楼的水泥地面上。
　　躺在地面上，他忽略了痛的感觉，只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踏实。很久以来，他一直飘着，一直深陷在虚无的感觉中。此时，他终于清醒了，知道了自己是谁，知道了自己还真实地活着。
　　《昨日再现》的曲子再一次在耳边响起，他定了定神，看了一眼电话，当看到白雪的名字时，他的心中一阵欣喜。
　　他没有站起来，就那样舒服地躺在地上，接起电话，兀自地说：“白雪，谢谢你！是你的电话救了我的命。”

　　“什么？洪亮？你在说什么？怎么这么久才听电话？你没事吧？”白雪知道洪亮近来的状态不好，听他这样一说，心里更加担忧了。
　　“我，在生死边缘晃了一圈，刚刚生还。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及时打来电话，现在，我已经融化在蓝天里了。”洪亮的情绪慢慢稳定了，语气中夹杂着淡淡的忧伤。
　　“洪亮，告诉我，你在哪呢？我马上就过去，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白雪心急如焚。
　　“我躺在医院的顶楼上看蓝天呢，你来吧，我等你。”说完他闭上了眼睛。
　　洪亮回忆着刚才所发生的事情，想着混沌状态下的自己飘上顶楼时的景象，想着自己站在墙头前后摇晃的景象，不禁一阵后怕。他睁开了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看着天空上飘着的变化无常的云朵，心想：这世上，许多事，不过是一线之间。生死只在一线间，爱恨只在一线间，快乐与痛苦也只在一线之间。
　　日期：2010-07-29　06:19:52
　　（九）

　　紧紧地握着电话，洪亮开始默默地感谢白雪。其实，半年多以来，他一直在心里默默地感激白雪。
　　在他的心目中，白雪是一个善良而又真实的女孩。在被谭欣的恶梦折磨着的这几个月里，白雪一直安静地陪伴着他，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他慰藉，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她都把自己全盘托给了他。
　　对他来说，一起生活了四年的谭欣只是一个谜。他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些什么，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更不知道她下一刻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白雪就不同了，虽然相处才几个月的时间，他知道她是纯洁的、善良的，像水晶一样透明，像美玉一般温润，他坚信从她的眼睛里就能够读懂她全部的心情。
　　白雪赶到医院的时候，洪亮依然躺在楼顶上，看着蓝天白云，他的手机中一直反复播放着《昨日再现》。
　　白雪在他身边蹲下来，看着他满脸的泪水，看着他满脸的委屈，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只能静静地看着洪亮，轻轻地为他擦去脸上的泪痕。

　　洪亮睁开了眼睛，看着一身白衣的白雪，看着她充满柔情的眼睛，终于忍耐不住，大叫了一声“白雪”便失声痛哭起来。
　　白雪没有问洪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轻轻地说：“洪亮，你早就该大哭一场好好发泄一下了。哭吧，哭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洪亮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当他感到初秋的冷风吹透了他的衣裳的时候，他一把将白雪搂在了怀里，然后抱着白雪挣扎了几下站了起来，慌乱又心疼地说：“白雪，快起来，这地上凉，会生病的。”
　　白雪拍了拍发麻的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什么也没有说，扶着洪亮下了楼。
　　这是白雪第一次来到洪亮的办公室，也是第一次走进精神病院。走在走廊里，看着走廊那一侧的铁栅栏门，看着门里的走廊上来回晃动着的病人，听着病人们或高声或低声地说着胡话，白雪的心里陡然一沉，她觉得整座医院里都弥漫着神秘的或者说是恐怖的气息。

　　进了办公室，白雪长出了一口气，轻轻对洪亮说：“洪亮，是不是整天面对着病人，压力太大了啊？你电话里说，在生死边缘晃了一圈，可把我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