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王一的心情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他看出来了，吴师傅这种深度的入睡，不是一两个小时自己能醒的。贼就是这样，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王一环顾了一下车厢，只见一车人都闭上眼睛打盹，姿势各异。大多数人的包都不在控制范围之内，自己如果胆大点儿，“洗”了这一车人也没问题。衡量了半天，他没有动地方，因为钱已经到手了，如果因为点儿小钱儿出危险太不值得。长途车自己以前从来没有偷过，以后可以在这儿开辟一块阵地，一定会大有收获。王一满意地笑了，他感觉自己天生就是当贼的料儿，怎么就这么无师自通呢？

　　车行驶在县级公路上，两边是丘陵和绿树，期间点缀着一个个小村庄。王一感觉很亲切，也很落后。一辈子都在这里刨地，永远也比不上城里边，更别说比北京了。幸亏我出来了，绝不能再回去，不能再受苦了，我还要把爸妈给带出来，永远离开这穷地方。
　　离龙县还有二里地，中途有人拦车，长途车减速停车。王一突然灵机一动，抓起行李就下了车。他怕夜长梦多，自己多走几里路不要紧，万一吴师傅醒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下了车，王一就像脱离了牢笼一样，内心无比的畅快。他深深吸了几口家乡的空气，比起北京可清馨得多，特别是还夹带着一股淡淡的泥土香。极目眺望，远山近水，风景如画，一切都是那么的朴实纯净。他突然感觉自己站在这块土地上有些不自在，换句话说自己的鞋有点脏，已经玷污了脚下的土地。是鞋真的脏吗？不是，是穿鞋的人脏，是贼脏，离家越近，王一的这种感觉越强烈。

　　一间小屋旁边，坐着一个老爷爷，黑黑的脸上皱纹堆累，至少也有七十岁以上，瘦得就剩下皮包骨，可精神极好，悠闲地抽着不带过滤嘴儿的烟。一个光屁股的小孩子在他脚边玩耍，浑身的颜色跟地一个色儿。王一突然感觉想哭，这老爷子也许一辈子都在这小屋儿度过，他永远也不知道鲍鱼是什么味儿，更没享受过住楼房的感觉，能抽上没过滤嘴儿的烟都这么的满足，都是人，这公平吗？留下了一盒好烟，王一继续前行。

　　缺德有报应吗？他问自己，当然没有，秦桧不是死在岳飞后边了？绝不能让爸妈知道我是当贼的，要不然会活活把他们气死的。在这些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的善良人眼中，贼就是洪水猛兽，就是下三滥，当贼就是有辱门风。摸着兜里偷来的钱，看着用偷来的钱买的东西，他咬了咬牙往家走去。
　　此时，长途车直奔县医院而去。因为吴师傅发现钱被偷了，然后就吐血了，人也晕了过去。他家并不缺这几千块钱，可他不甘心，一个月的血汗钱就这么孝敬贼了，凭什么？于是急火攻心，引发了高血压。
　　自家的院门开着，鸡鸭慢慢地在院里踱步。长凳、花盆、鸡笼，都是那么的熟悉，说不出的亲切。妈妈在低着头洗衣服，顶心的头发一大半都是银白色的。王一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发自内心的大喊了一声：“妈”。母子俩先是对望了半晌，然后便嚎啕大哭起来。
　　家对于一个贼来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在这里，王一那颗一直提着的脆弱的心终于能暂时放下了。在这里没有人歧视他，没有人欺辱他，没有人抓他，天下也只有这块净土是属于他王一的。爸爸一直在端详儿子买的好酒，嘴里叼着儿子买来的好烟，笑容从来就没有从脸上消失过。妈妈不停地问儿子这几年的情况，特别是问娟子的情况，对她来说儿子比一切都重要。

　　王一从小就很孝顺，这一点邻里皆知。王一懂事以后，不管在外边受了多大委屈，回家后什么都不对爸妈说，他就怕爸妈伤心。他从小学习一直不错，各类奖状现在还贴满了家里的一面墙。到高中毕业后，他第一次违背了爸妈的意愿，踏上了打工之路。其实他很喜欢学习，也很会学习，他相信自己能考上县里唯一的高中，然后考上省里的重点大学。不过他真不想让妈妈每年为了那一点点学费为难，他要早点儿挣钱。于是他在高考前求学的意志动摇了，在激烈竞争中落榜了。后来他才知道，如果当初看得远一些，再多上四年学，自己以后的路就会发生质的改变。

　　晚上躺在家里的床上，王一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不想当贼了，以前是怕危险，现在是怕爸妈知道。当初怎么就当贼了呢？王一有点奇怪。就因为挣钱太慢了？挣钱太累了？挣钱太难了？那多吃点苦不就行了，怎么就当贼了呢？王家的家教这么严，他王一怎么就能轻易当贼了呢？想着想着，王一进入了梦香。
　　妈妈有点奇怪，感觉王一这次回家是在躲什么事，因为儿子总让自己把院门关得严严的。记得王一小时候一惹祸，就是这个样子。儿子能惹什么祸呢？希望儿子什么祸也没惹！
　　日期：2010-02-24　22:19:45
　　贼要过年（十五）
　　王一这几天把钱花得差不多了。这贼手上一没有钱，就像吸粉儿的兜里没粉儿一样，坐立不安，没有了抓挠。他来到了省城最繁华的中心广场，找了个人最多的公交车站，准备下手做几拨买卖。省里的公交车跟北京就没法比了，就那么几趟车，车也小很多，等车的人也少很多。王一想“抢车门”基本上没戏了，瞅机会上车练吧。“抢车门”是贼的行话，就是在车门口偷，不上车，偷完一辆再等下一辆。“抢车门”是越挤越容易下东西，最好是人都糊在车门口才好呢。有那技术好的贼，赶上人多这一趟车就能下几个手机。

　　王一瞄好了一个男人的后裤兜，里边明显放着一个大皮子。贼的眼里只有钱，他都没注意男人长什么样，就直奔这个大皮子去了。来了一趟车，王一紧跟着这个男人，两根手指去解兜上的扣儿。这扣儿扣得很紧，解了一下没解开，王一的汗就下来了。对贼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别看就一二秒时间，如果解开了手再一伸钱包就出来了，没解开那个男人就上车了。眼看男人已经蹬上车，王一舍不得撒手，也跟了上去。这车上跟车下练活儿又不一样了，车上更不好偷。因为上车了就不存在挤车分散注意力了，再伸手摸人家的包或兜不被发现就很难了。王一明白这一点，不过他盯上了这个大皮子舍不得放弃。

　　上车以后他还是站在男人的身后，手紧挨着裤兜。看看旁边没有一个人注意自己，王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再一次去解那个扣儿。后裤兜上的这枚小小的扣儿，贼都管它叫活扣儿，为什么叫活扣儿？就因为如果这个扣儿开了，钱就基本上到手了，贼就算活了。如果这个扣儿不开，不但钱到不了手，贼说不定就折了。这真是莫大的讽刺，死和活不是一念之间，而是一扣儿之间。

　　活扣儿今天好像成心跟王一斗气，就是打不开，越打不开王一越不甘心。贼真是个矛盾体，你说他精吧，比谁都精，你说他傻吧，有时候真是傻透了。王一这会儿就钻了牛角尖了，顾不得危险，第三次伸手去解活扣儿，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傻子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呀，他就铤而走险。扣儿终于开了，王一心里的两扇门也开了。他大喜过望，伸手去掏那个大皮子。好像不是皮子，是干叶子（现金），王一心里有点奇怪，可也来不及多想，往外就掏。咦？王一看着自己掏出来的东西，就呆住了。哪里是什么干叶子，是一叠扑克牌。妈的？耍老子？怎么回事？王一不太相信，还继续往外掏，一张二张三张，全都是扑克牌。他早就忘了自己还在车上，周围全是人，只是不停地往外掏着扑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