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通常分三个部门,就是甲板部,甲板部主要负责舱面上的事,甲板部的头是大副,还有二副和三副,准确地说,这三个“副”是有证书的船舶驾驶员,甲板部还有水手长,他带领水手协助三个“副”的工作,包括船舶的靠港、起锚、抛锚、装货和卸货等事情。再就是轮机部,轮机长之外还有大管轮、二管轮和三管轮,他们手下也有兵,就是加油工,他们协助三个“管”轮流值班照顾船上的轮机运转,他们在下层舱做事,机器轰鸣,温度高,总是汗流浃背,衣服乌黑。第三个部也就是我负责的后勤部,我只有两个兵,就是厨房的大橱和二橱。同事们都认为我的职位是最清闲的,还可以有小钱赚。怎么赚钱,我初来乍到,真还不大明白。这个问题我问过跟我交接班的老管事,他说你慢慢就会知道。
我渐渐在适应天天吃从冰库里拿出来煮熟的食物。一开始我很不习惯船上的三级笑话和荤得不能再荤的黄色故事,更惊讶有人总爱用手触摸电视屏幕上的女人图像之类的动作,这些我在学校里是不可能看到的。
日渐日久,也就习以为常,有一天自己我也津津有味地讲述从在环球信息交流公司打工时听来的黄段子:有个留学生到非洲留学,有个晚上去嫖妓,房间里像黑人妓女的皮肤一样,一片漆黑,惟有妓女的牙齿看到一些白光,手忙脚乱中进去了,妓女一直在叫床,很亢奋,留学生听得最清楚、不断重复的几个字是“阿拉控大”……留学生感觉挺骄傲的,心里想,谁说中国男人不行,在外国女人面前还不是把人家弄得嗷嗷大叫的……有了昨天夜里的光辉战绩留学生心情特别好,特意叫一帮黑人朋友跟他去打高尔夫球,留学生挥竿重击,豪情满怀,没想到站球场边缘的球童大声喊:阿拉控大!阿拉控大!留学生纳闷:怎么这个嘴上喊的跟昨晚上那妓女喊的是同样的字眼。他带着疑问回到大使馆,特意问使馆里中国同乡“阿拉控大”是什么意思,人家告诉他,是“打错洞了”的意思。
一讲完,在场的多数人都笑得前仰后合、拍着打凳。二副问我:“就是你自己的经历吧?”我谦虚地说不可能,我没去过非洲。我有当教师的功底,讲段子时能绘声绘色,最好笑处自己又可以不笑……船上的都说应该把二副“炮王”的称号封给我才对,多数人竟然举手通过。大副没有举手。
之前的炮王是二副黎志刚。船上“炮王”的称号像学校里的流动红旗一样,在不断更迭的船员中谁能吹牛吹得好就把称号赠给谁。我接受这种似褒似贬说不清的称号,心里是那种怪怪的滋味。
海上航行自然有非常惬意的时候,在没有台风的日子,秋天的黄昏里海与天承接得那么默契,海天之间有一条朦胧而略弯的线,云彩绚烂多姿而不耀眼,海面平展如同原野,偶有细细的波纹是恰倒好处的点缀。货轮徐徐而行,在海面上犁出“哗、哗”有节奏的声响,像是进行曲,船仿佛置身于宽阔的湖畔,此时此刻,二三知己站在甲板上,或斜靠在船舷边和驾驶台两侧,可光着膀子,或只穿短裤背心,无拘无束地倾吐衷肠,或吹吹牛皮……也属人生难得的佳境。
我也变得爱说话,爱闲聊,闲聊增添无聊,无聊时又更想闲聊。有的客观叙述你重复了两次便开始厌恶自己,但限于记忆能力,那稍稍动人的自我故事可能被重复了三遍以上。没有人洗耳恭听时,叙述者只好期待新的听众,正如旧的录像带期待新的观众一样,幸好因船员轮流公休的经常性更替提供了这样的机会。有的船员嫌闲聊不过瘾,便充分发挥想象,对一些或有或无的事情进行艺术加工,吹出一些动人的牛皮来,以获得新的心理平衡,生活似乎也多了些意思。
船上按吹牛的数量和质量把吹牛者分为炮王、炮中(或二炮)、炮仔。类似于学校里的一、二、三级教师。
炮王通常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且气势如虹,让你听得一愣一愣地惊讶;炮仔是那种什么事情都知道却从来都说不清其所以然的人。炮中则兼备炮王和炮仔的其中长处,像秦皇岛兼有海陆优势一样。我要真正当好炮王,还得苦下工夫。
当然,有的吹牛是即兴吹牛,同即兴诗一样生动活泼,此类吹牛倒使人兴致勃勃,且锻炼你的想象力和幽默感。不过,这种吹牛癖像肝炎病毒一样,染上了一时也难于医治。
二副和电报主任陈新民向邱船长吹:“我们到北戴河,刚好看见从轿车上下来的刘晓庆,她不用涂脂抹粉就已经光彩照人,她热情地邀请我们去做客,问候我们辛苦了,我们说船要开了,没有时间,下次再去。我们还到了林彪住过的别墅,那边一个个姑娘都是满漂亮的……”
邱船长压根儿不服气,他一本正经地反问对方,眼睛睁得很大:“你们去过北戴河的迷宫没有?迷宫钻进去是很难出来的,我有次钻进去就差点出不来。”船长还说迷宫是他二哥设计的——其实他还没去过北戴河,迷宫倒确实有,他有没有二哥二姐的我们也弄不清楚。
记得有个傍晚在甲板上散步的时候,我向电报主任吹:“今天中午我看见两条飞鱼飞到了甲板上,我们还来不及和飞鱼一起照相,一会儿它们就飞回去了。”
陈新民问:“你看到的有多大?”
我知道他会说他会说他看见的比我看见的大,故说“不知道”。
他很快就吹回来了:“以前我们在甲板上搞麻辣火锅,水一煮开,鱼就跳到了锅里,鱼在红油锅里腾细浪,好看又好吃,这才是正宗的生猛海鲜。”
我问:“鱼不用杀吗?”主任反应很快:“我们只吃鱼肉,不吃鱼肚。”
船员不管工作有多么苦累,空闲的时候毕竟也不少,闲时聊天吹牛则属家常便饭,在水平如镜、夕阳把海面都染红的日子里,刚当海员的我就从同事的聊天中知道了各种星座的位置,前苏联的货轮可以有女海员,含羞草根煲红糖水可治牙痛,磨剃头刀的牛皮煲水可治妇女的月经不止,做官一靠命二靠运三靠风水四靠读书……
回到房间满是寂寞,这种寂寞无边无际,可以强化一个人的意志力,或相反地把一个人的志向摧跨,至少是慢慢消磨掉。我晚上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各种各样的书,或用打字机准备好到国外港口时的各种资料,查阅航海中不断碰到的新单词,填写好各种表格,所做的事情不像在甲板上抛缆绳那样容易被人看见,加夜班是常事,还看看小说什么的,通常很晚才睡,起床也较晚,我如果在九点后下餐厅吃早餐时,有人会不大友好地跟我调侃:“您亲自下来吃早餐呀?”问得阴阳怪气。
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说:“是,是。”
日期:2004-3-27 14:51:38
6、陌生之境
从海南八所港出发后,大约走了5天多的时间,我们的船在靠近曼谷。
天还乌蒙蒙,“定远”轮由海入河,四周的水环黄交错,不时看见水上漂着易拉罐、塑料瓶、小木板和水草等杂物,远处的视线内已有了可见的景物。船减速略停时,引水员从左舷梯爬了上来,是正宗的泰国人,只喝饮料,不抽烟,不摆谱,人显得勤勉厚道,英语非常流利准确。我与之交流非常舒坦。
船到PAKNAM时,5个海关和边检官员由轮渡靠“定远”轮后从舷梯爬了上来。我第一次来曼谷,人家会有什么规矩和新规定心里没谱,其他来过曼谷的人又帮不上忙,所以心里尤为紧张,天不算太热,额头和身上却总冒汗。
船舶联检在餐厅里进行,我事先在餐桌上摆好了香烟饮料,把已经打好的表格和船员们的海员证和其他证件摊好,其中一个戴眼镜的海关官员用半中文和半英文跟我和船长交谈,他说船上预备的表格不够,是怎么回事。我急出了一身新的冷汗,连忙小跑回房间取出所有的剩余表格,由对方挑选,之后还是缺两份!海关官员吩咐我把表格一一补齐,到曼谷时再补交。可他们冲着我的“错误”离船时索要5条万宝路和5箱饮料,船长和我当即应诺,有“差错”捏在人家手上,还得指望他们给下一个关卡美言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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