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杂议一百则》
第19节

作者: 沃尔夫-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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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09-09-24 22:21:49

  之三十二:从川端到三岛
  这可不是针对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两位作家的文学评论。
  《朝日新闻》头版报道,原来谷崎润一郎也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但那年输给了前苏联作家帕斯捷尔纳克。给谷崎写推荐信的包括他的竞争者三岛由纪夫,三岛自己也没获奖,窃以为这是诺贝尔文学奖大把大把的遗珠之一。
  没来日本之前,对日本文学的最强烈印象是川端康成。川端出身东京大学国文系,另一位诺贝尔奖得主大江健三郎出身法文系(京都大学在自然科学领域拿出了五位诺贝尔得主说事儿,东京大学只有三位,但在文学奖上是东大一面倒),代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面向:物哀传统和思辨洋风。不过,晦涩的大江令人知难而退(我一直不敬地认为,大江获奖和高行健一样,唯独法国人最开心),川端却常常能抚慰我心。特别是生活在日本以后,重读川端会有更加真切地感受。有一次傍晚乘电车,站在靠门的窗畔朝外望去,看到了玻璃上光影幢幢中浮现的一位陌生姑娘的脸庞。她就站在我的左近。心头一紧,想到了《雪国》中那段经典描写:

  “镜子的衬底,是流动着的黄昏景色。也就是说,镜面映现的虚像与镜后的实物好像电影里的叠影一样在晃动。出场人物和背景没有任何联系。而且人物是一种透明的幻像,景物则是在夜霭中的朦胧暗流,两者消融在一起,描绘出一个超脱人世的象征的世界。特别是当寒山灯火映照在姑娘的脸上时,那种无法形容的美,使岛村的心都几乎为之颤动。”
  这是美的一刻。在川端的作品中,此类珠玉片断不胜枚举,而这些珠玉之所以动人心魄者,在于它罕见的纤细微妙。后来去日本棋院的特别对局室,看到墙上悬挂的川端手书“深奥幽玄”,心底赞叹了良久。
  可是,随着在日生活和阅读的延续,越来越发现比起川端,三岛由纪夫给我的触动更深,感受更丰富。三岛后来居上,超越了川端。三岛的出身是东京大学法学系。法学专业的文学家阵容已经足够强大,又多了一位重量级选手。不算同样法学专业的亲近感,三岛在我看来,可能是现代最能代表日本精神的作家了。
  大多数作家的写作总是暗中围绕他的生活。《春雪》中宫廷和公卿的繁文缛节,贵族学校学习院的规制情形,身体羸弱的清显与研习法学的本多,都可以在三岛的个人履历中找到对应。和川端的破落家庭背景不同,三岛成长于官宦门第,中学读的是皇族和华族子弟学习院,这个经历对他日后的精神世界很有影响。贵族学校是个有趣的地方,三岛在此间体会到了“所谓优雅就是触犯禁忌,而且是触犯至高的禁忌。这种观念第一次教会他肉感,这是长期以来抑压着的真正的肉感。”这让人联想到去年自杀的AV女星麻生美由树,她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在学习院系统。这位只有20年生命的女子,以及其张扬的方式宣称自己曾和几十名艺人的性爱经历,叛逆行为之下可见心灵的高度扭曲。

  三岛的作品中洋溢着美,美是他的哲学,他的宗教,他的生命源泉。但他和川端不一样的,在于美发自“肉体与知性的均衡即将被打破”又“难以打破的紧张之中”,因此,他的美是突发的、矛盾的、极端的。粗暴野蛮和优雅华丽被扭结在一起,形成了奇特的美感,而这种美感是真正日本式的,它已经不仅仅局限在文学艺术创作的领域,上升到了民族文化象征的高度。三岛(日本)式的美正是不带道德评断,在恶中追求美,甚至是愈堕落愈美丽,最终成了一次极具破坏性的、暴烈的偏执探险。同样是选择自杀,川端是口含煤气管,三岛则是最残酷血腥的切腹。

  我国诗人北岛在诗作《单人房间》中曾写道:“他渴望看到血/自己的血/霞光般飞溅”三岛也说过渴望见血,他“一看到血,心里就痛快”(《午后曳航》)。结果,三岛确实用他的实际行动印证了自己的期望。
日期:2009-09-25 16:00:48

  之三十三:吓住你
  那年去参加了汤姆•克鲁斯《最后的武士》的见面会。该片英文原名为《Last Samurai》, “Samurai”的日文汉字是“侍”,即武士。在各国记者提出的问题中,几乎都涉及日本的“Bushido(武士道)”,特别是为何以美国人身份选择这个题材。汤姆•克鲁斯和导演爱德华•兹维克都为“武士道”精神大唱赞歌,称他们历来对日本传统文化和武士精神钦佩有加,更为此片研读了大量相关资料。汤姆•克鲁斯说他已可以就这个话题滔滔不绝地谈上几个小时,并希望今天的年轻人能奉行武士的诚实、忠诚、乐于助人等传统美德。

  虽然这些说辞不乏人在日本而着意客套的成分,但日本的武士道确实在西方有较大的影响。像Samurai等一些专有名词,如harakiri(切腹),都由日语发音进入了英语词汇。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日本以财力为后盾,加强对外文化宣传的效果;另一方面,以武士道思想武装的日本军队在历次战争中的表现,得到了对手的敬畏。
  虽然日本在甲午战争、日俄战争中的相继胜利,为自己挣得了一个列强的席位,但在欧美列强的眼里,仍旧是难免遭到歧视的,并未被当做平等的对手。这个境遇在二战之后得到了根本性的改观,因为欧美人被疯狂的日本人吓住了。
  被关押的中国沈阳集中营里的美国战俘罗依•威尔回忆,美国空军空袭那天,他看到一架受创的日本战斗机毅然撞向了一架B-29轰炸机,爆炸的碎片由天而降,“简直是让我敬畏,这是唯一一句我所能用来形容的话,一种致命的敬畏感。”此后,面对连人带机一起俯冲下来的“神风特攻”,西方军人感到了巨大的心理冲击,这可能远远大于它造成的物质与生命损失。英国太平洋舰队的情报官员甚至提出了一个古怪的点子:把日本天皇的肖像画在盟军战舰的船舷上,以此来避免特攻队的自杀袭击。当然,这个主意没有被付诸实施,却毫无疑问地表明他们被吓到了。所以,在东京审判期间,美军第八军司令官罗伯特•艾克尔伯格中将说了一句或许是发自肺腑的话:“日本兵是军官们梦想拥有的士兵。”

  为日本兵的“名声”写下最后浓重一笔的,是那位在菲律宾战斗到1974年的小野田宽郎,他的绰号就是“Last Samurai”。英国的朋克摇滚乐队Camel曾以他的经历为题材,发行过一张专辑。从军前小野田曾在中国生活过,会说一些中文。值得一提的是,日本关于小野田事迹的记述中也提到中国网络上对他的评价以赞赏居多。这在日本人看来,大概是又一桩被“武士道精神”震慑的例子吧。
  对于战后美国对日本的战争罪行未能彻底清算的原因,多数的观点是强调美国意图利用日本对抗苏联和中国,把它作为“反共桥头堡”。然而,单纯的政治理由还不够充分,不容忽视的是内心对日本这个对手的“敬畏感”。人类社会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恃强凌弱的丛林,不管涂抹了多少文明的粉饰。在自命不凡的话语霸权面前,曲意逢迎,和颜悦色,可能换来的是被轻视,被羞辱。
  再来看小野田这个“最后的武士”。主持人窦文涛和北京大学教授王新生在谈论日本人的民族性格时,称小野田的行为体现了“近乎病态的职业精神”。我觉得“近乎”和“职业精神”几个字都可以去掉。事实上,小野田在这三十年中并没有中断对外部信息的获取,他通过收听广播、阅读报刊等方式知道日本皇太子结婚、东京奥运,还把听赛马比赛当作唯一的娱乐,很难想象对战争的结束懵然无知。他说以为日本建立了美国操纵的傀儡政权,流亡政府的战斗仍在继续,这在最初的几年内是可能的,但若说三十年始终没搞清楚,即便在日本社会里对此也有很多怀疑。

  三十年内,小野田和几名先后或降或死的同伴发动过多次“作战”。这也和1972年在关岛被发现的残兵横井庄一、1974年底在印尼被发现的中村辉夫(台湾原住民)构成显著差别,横井等人只是在密林中过着野人般的生活,而小野田的“作战”与其说是军事行动,不如说是一种可以随心所欲破坏的“いたずら(日文汉字:惡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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