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6-05 19:28:05

　　二十四．相亲
　　（二）
　　虽是八月里，却已立了秋，天又在下雨，让人觉得有些凉意。于是她上身穿了一件长袖平字领起水红碎花筒腰衬衫，阿娜的腰肢在筒腰里隐隐的动，更显妩媚。下面是一条铁灰色涤卡筒裤，熨得笔挺，裤楞象刀子一样竖着，特别惹眼。脚登一双很时髦的懒式梭跟鞋，擦得熠熠闪光。剪得短短的梭梭头，额外增加了几分精神。
　　“在下雨呀，你这么穿？不怕淋了雨，料子变形？这涤卡可是市面上不容易买到的料子哟，尤其是铁灰色，是现在最流行的颜色，淋坏了你不心痛？”我忍俊不禁地笑，笑她穿得这样扎眼，真是一副相亲的样。

　　“哎呀，莫来头。这算什么雨，那里就淋坏了嘛！就这样穿着去。”大爹婆婆有些不高兴地瞟了我一眼，我赶紧闭了嘴，不再说啥。
　　大爹婆婆看着诸事都妥贴了，又坐着和我闲聊起来：“我们生产组有人问，为啥叫臭老九不叫臭老六？你祖祖来问我，我也弄不清楚。梅梅，你说是为啥？”
　　“咋个又兴起说臭老六嘛？” 我大笑起来。
　　“地富反坏右‘知’ 黑，这知识分子的‘知’不是排在第六吗？” 大爹婆婆被我笑得虽说有些不好意思，还是红着脸振振有词地说。她心里却在想：万一我也没弄清楚唉？！岂不是让我白笑了一场。
　　“那资是资产阶级的资，不是知识分子的知。臭老九的说法来自元朝。元朝把人分成十等，‘七隶八倡、九儒十丐’ ，知识分子被排在了第九等，比**还底一等，所以叫臭老九。这臭老九不是黑七类，也不是划成份的标准，不过出身好的人是臭老九的少。” 我揩去笑出的眼泪给她解释道。大爹婆婆被我笑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便推说生产组里还有事，先起身走了，没有人给她提起我也要跟马亚蓉一起去相亲。

　　相亲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地点就在四川人民艺术剧院的售票窗口前。那地方位於人民南路本市最大的新华书店南边，熙来攘往也很热闹。我不由得担心地问：“你没见过他，就你去，能认出来吗？”
　　“不是还有你吗？”她含笑望着我。
　　我“噗呲”一声又笑了：“你开啥子玩笑，我也不认识他呀？”
　　“我想莫得问题吧，我看过照片。”马亚蓉麻麻咋咋地胡乱搪塞了一句。

　　事情也很凑巧，从那天上午，便下起了星星点点的小雨，街上的行人减少了很多，大都撑着破旧的黑雨伞，或披着简陋的塑料雨衣，匆匆来去。我们没打伞，也没披雨衣，只戴了两顶夏天遮太阳的大草帽便走了出来。
　　四川剧场的售票窗口前很清静，来往的人寥寥无几，就连没看过照片的我也一目了然地发现，没有人符合那些条件：他还没来！我看了看表，那表已经指到两点一刻了。我又转过头去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看马亚蓉。如果那人真有诚意，是应该先到的，这是当时男女交往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否则，人们就会谈嫌那女的太主动，生害怕嫁不出去似的。她倒还稳得起，仍旧带着坦然的微笑站在宽阔的人行道边，一棵法国梧桐密密匝匝的树叶下。也许，她跟本就不想那人来吧。

　　重重叠叠肥厚的叶片把雨过滤成了一粒粒会变形的巨大的水银珠，难舍难分、沾沾黏黏的再从叶片背后慢慢坠下去，坠到我们的草帽上，坠到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发出叭哒叭哒的空响声。我不由有些为她心急，又无话好说，自然觉得那响声来得很大很刺耳，又把它无可奈何，于是便用手去接掉下来的水珠。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三十好几的男人，打着一把圆形纸伞，纸伞用桐油浸过，黄澄澄的，做得很精巧，仅供一个人遮，很惹人注目地出现在已经越来越小的雨中。他略为看了看，便径直朝我们走来，很矜持地笑着对马亚蓉打招呼：“你是……”
　　“哼哼，哼，就是。”马亚蓉也很礼貌地轻笑着回答。
　　“很抱歉，来晚了。是刚复职的局丨党丨委书记找我去他家，有些事要谈，脱不了身，我还是借故先走的。等久了吧？”很明显的，客套话里含着掩饰不住的傲。

　　我不由得下意识的打量着他：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铁灰色的卡叽干部服，同样熨得刀楞凸起的西装裤子，裤边罩着一双擦得光鉴照人的小圆头皮鞋。头发光光的，象是抹了油，额前的长发向左后方梳，轻轻的拢起一个波浪似的曲线，有点想梳“腊波”又不敢做得太明显的样子。“腊波”头是资产阶级的头形，是受到批判的，谁梳了它，弄不好会遭批斗。不过经他这一改良，看上去倒显得格外潇洒时髦。

　　“今天这两人是怎么啦？比着斗宝呀？”我心里想，嘴里不由得噗嗤一声，差点暴笑出来。我赶紧低下头，转了个九十度的身，头调向了马亚蓉这边，掏出了手绢，装着才打了个喷嚏，勉强遮掩了过去。
　　“不久，我们也是刚到。” 马亚蓉还是客气地微笑着回答，毫不在意我的表情。她今天是安心做戏的，自然不怕笑喽。
　　“这是谁呀？”接着那人的眼光转向了站一旁的我，他没说出声，眼睛里却透出了这一问。我用眼角瞟见了他这眼神，赶紧又转了九十度，头调向了街面，用背对着他们，再往街沿走了两步，把我这盏电灯泡移到了路边。我的身后传来了马亚蓉的声音：“她是勇扬的侄女。”我赶紧又再往人行道边上斜着移了几步，半只脚已悬在人行道边的二条石上，自觉是听不见他们的谈话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