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一些运动初期被打倒的当权派走资派以及一些靠边站的高级知识分子陆陆续续被解放了出来，有的结合进了领导班子，有的恢复了工作，这些人的子女被耽搁婚事的几乎每家都有，而且好多还不止一个。现在父母亲一下子扬眉吐气了，便也急着要解决婚姻大事。男人好办，别说过了三十，就是四十出头都不怕。仗着父亲的位置，下可以娶个比自己小过十多岁的花季少女，上可以娶过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剩女。甚至可以说，男人是越大选择性也越大。女人就不一样了。女人别说过三十，就是过了二十五，就不叫啥子花季少女了，而且是越大选择性却越小，那有三四十岁的女人嫁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儿的？至少那时的人还没有这样开通，就是现在也没有这样普遍。特别是像马亚蓉这样三十好几的女人，又结过婚，还拖着个孩子，选择性自然是极度萎缩。市面上还有好多老黄花在抢男人呢！来跟马亚蓉相亲的那男人敢这样翘也就不难理解。

　　我离开成都的前一天下午，马亚蓉上班去了，大爹婆婆过来，和我一起在那小圆桌前坐着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你舅舅是个好人啦！”大爹婆婆叹息着说，“他在的时候，只要一出差什么的，这家里就出故事。
　　“那一年，你也上来了，你舅舅去了昆明，周照兴天天往这边跑，一来就是懒板凳，坐着就不走。有一次，周照兴就坐在这圆桌旁，喝着茶。亚蓉在厨房里冲澡，门又是这样半开半合，被我走来撞上了。”她说到这里，还特地站起来，把门开到她看到的那种半开的样子，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道，“说她没读过书，她又读得比我还多，咋个就这么不懂避嫌咯！我急得一步跨进了厨房，赶紧把门给她关严实了说：‘咋个不把门关上嘛？’ 她还嘻嘻的笑，回说关了的，看不到。你舅舅回来，听了这事，只说了一句话：‘还是请周照兴来耍。’以后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事。他是男人，他一屁股就把这事给坐熄了，既保全了亚蓉的名声，又没有让周照兴出丑。尤其是你马爷爷，从来没听说他佩服过啥子人，一说起这事就夸你舅舅会处事，做得得体。他说：这种事要是闹起来，只能闹个三败俱伤。如果当初你舅舅要闹，我们也莫得话说，我们亏理呀！

　　“当然，首当其冲的是你幺舅妈。一个女人，如果被自己男人指责这种事情，还有什么颜面见人？！你幺舅妈又是个要强的人，弄不好一口气转不过来，去寻了死都说不定，那麻烦就惹大了！然后是周照兴，也会被闹得名声不好听，弄不好连官位都要耍脱！再说对你幺舅，就是把对方整惨了，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照样被人背后指手划脚的议论，说他戴了绿帽子。结果是三人的名声都会难听得很，谁也落不了好。”

　　“其实，自从我来成都后，就在这个家走动，也只见到过周照兴一两回。”我一老一实的说，心里却对大爹婆婆说马亚蓉寻死的话很不以为然。现在的女人，才不会把自己的命看得这样不值咧，尤其是马亚蓉，连生活的细枝末节都爱恋的人。
　　“你都是礼拜天来，他很少礼拜天来。这些懒板凳，会选时间得很。再说，周照兴听你舅舅这样子说，他也就很少来了，就来，也是和他爱人一起。听说，他找人传过话给你舅舅：只要亚蓉是跟着他，这样的事就不会再发生了。你舅舅出事后，周照兴的爱人，亚蓉的师傅就三天两头的向亚蓉哭诉，说周照兴闹着和她离婚。她那师傅也真木，做梦都没有想到是为了她的徒弟在闹。不过也怪不得周照兴不喜欢她，就我见了她都觉得她也太不会打扮自己了！且不说穿的都是老兰布，那张脸也总是绷得紧紧的，像一张拎干了水的旧抹布。他们背后都叫她抹布脸，你说，这...哎，...”还没听完她的话，我就笑出声来，眼睛却很注意的看了看大爹婆婆，心想平时看她呆呆板板，一付道貌岸然的样，想不到看不出她还会这样子议论人。

　　“这下好，又搅进个更懒的懒板凳，秦希成。”大爹婆婆叹息了几声，自管自往下说，“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她好。老秦是有家有室有儿有女之人，还有个尽人皆知，为他离了婚的程丽英。为了个老秦，亚蓉的所有的亲戚朋友都不上门了。在以前，程丽英和她简直好得来可以穿一条裤子。现在，程丽英跟本不上门不说，谁要是在她面前提起亚蓉来，她就把个脸黑转了，调头就走，可还是不结婚，死守着那老秦。不过这老秦也真有本事，要人材没人材，长得来胖得跟头猪，要地位没地位，一个伙食团的采购，他就可以把两个女人糊弄得这么死心踏地的跟着他。” 大爹婆婆摇着头，一付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我收住了笑，很茫然的看着那道厨房门，仿佛老秦又在里面忙碌。

　　“你说，这都算些什么事？！好好的对象不谈，尽做些丢人现眼的事来摆起，教我以后怎么向她妈交待！我咧，也想通了，我都是快六十的人了，现在还这样两头跑，为的啥？无非就是为了她妈死时，看她俩母女哭得可怜，答应了她妈照看她。我现在是能管就管，不能管我也无法可想咯。”说到后来，大爹婆婆竟哽咽着流下泪来，我也黯然的低下了头。后来我想，大概我是个很好的听众，且又不过话又不在亲友中翻嘴，所以那天大爹婆婆才给我说了这么多。

　　说实话，大爹婆婆的长相实在是不敢恭维。她丝毫没有女人，尤其是老了的女人那种慈眉善目相。她长着一张轮廓很硬的方不方、园不园的不规则形的脸，一对僵直的眉骨下，是显得奸小的三角眼，又高又大的鹰钩鼻更给人一种凶狠的感觉，让人想起狼外婆。大概就是因为这付尊容太不善了吧，从第一次见她，我就对她没有什么好感，还有几分忌怕。不管东二巷的人怎么说，我始终认为，大爹婆婆一辈子没有嫁人，是因为她对自己的长相太没有信心。她不相信在男人的心中她会有一席之地，所以从一开始，她就绝了嫁人的念头，当然这理由是她和她家里的人都说不出口的。

　　在这家里走动多了，眼见得她为人寡言少语，跟其她老姑娘一样，虽不是很随和，却也不是像她的长相那样凶险。如今看着她对我哭着说出了这番话，我不由得很注意的看了看她，连她的长相也顺眼多了，原来她也是一个具有中国妇女传统美德的善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