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高中阶段，校级地级乃至省级作文竞赛，我基本上都能夺回名次。我擅长于情感类文章，不但以早熟的心态和笔调夺取评委的心，更是以细腻的、诗歌般的语言去感动评委。我的笔下常有风花雪月，却无法为自己的爱情迈出一步。

　　早熟又细腻，脚踏现实却又漂浮空中。两种心态混合在一个农村孩子的身上是很奇怪的事情。作为吃过很多苦的农家子弟，理应敢作敢为，但是我真的太过优柔寡断，常常沉溺于伤春悲秋。
　　“你这是上哪儿的大学？也是去北京吗？”父亲问。
　　父亲用半生不熟的“贵普话”很艰难地应付她滑溜的普通话。每说一句话都要酝酿半天，眼睛总会情不自禁挤上好几次，而且手舞足蹈地打手势。
　　我像个跳梁小丑可怜巴巴地关注着她们的交流。看见父亲滑稽的样子，总是侧过脸去偷偷笑上好半天。姨夫总有使不完的劲，到处在车厢之间游荡。
　　“我不是去北京，成绩不是很好，所以报考了山东大学。挺想去北京的，我喜欢大都市，以后想办法考研究生过去吧。”她说这话的时候，抬头瞥了我一下。

　　我正好呆呆地看着她，四目相对，我的心咯噔一下，像被电击一样，我赶紧收回目光，无聊地抠着手指。
　　“你父母怎么不送你？一个女娃娃，他们就放心让你一个人出远门？”五姨父把鞋子一脱，盘着腿坐在下铺开始参与聊天。
　　“我名字叫燕燕呢？两层含义，一个据说我出生的那天燕子刚好飞回来了，我妈妈就给取了这个名字。”她咯咯地笑着，笑声涂抹了旅途的枯燥，“另外一个就是我从小就去过不少地方，所以出远门对他们来说不算个事。”
　　“好名字，有寓意！”五姨父适时夸奖。
　　“我妈说燕子顾家，每年都会回旧巢，我妈特怕我飞了就不回去了。”艳艳漫不经心地说，“不过，说不准我就不飞回去了。”
　　“老人都这样，可怜天下父母心。”五姨父话锋一转，扯到我头上来，“这位高材生，从没出过远门，你看看我们当长辈的，着急得不得了，所以才亲自送一趟。”
　　“我……”我愣了一下，傻乎乎地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燕燕朝我投来微笑，眼睛里满是纯洁，像秋天贵州的天空，深邃而且干净，不带一丝杂志。我的拘谨和紧张瞬间缓解很多。

　　日期：2011-07-08　00:35:02
　　聊到大家都筋疲力尽的时候，她总是礼貌地对父亲说：“叔叔我要休息了，你们也休息休息。”然后倒头便睡。
　　“那你注意别着凉了，秋天人容易着凉，尤其是在火车上，休息不规律，吃的又不卫生，要注意别拉肚子。”父亲年轻时当过民兵连长，曾短暂做过赤脚医生，防患于未然的思维根深蒂固。
　　“谢谢叔叔。”
　　我对面的男孩仍然沉默不语，有时候目光与他碰上了，他也马上转开，眼睛里射出的全都是不信任的光。
　　父亲的脚臭在全家出名，他在火车上穷讲究了半天，终于按捺不住。左顾右盼之后，甩掉在他看来是自找罪受的皮鞋，赤着脚搭在对面的床摆下面。
　　顿时，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瞬间蔓延开来，那小子赶紧扭过头去将被子盖住他的脸。

　　我轻轻推了一下父亲，他不明所以，回头看我一下又扭头看窗外。
　　“爸爸，注意你自己的脚！太不雅观了。”我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将依然沉浸在窗外的湖南青山绿水中的父亲拉回现实。
　　“没啥不雅观，我穿着袜子呢！”父亲显然不知道自己的脚臭。
　　“我是说你的脚太臭了，这车厢里都是味道。”我只好挑明了说。
　　“把这事给忘记了！”父亲恍然大悟，收回臭脚赶紧伸进皮鞋，有些过意不去地朝我笑笑。
　　看着那小子捂住脸，父亲怂恿我去跟他交流：“坐在一起了，又是新生，机会难得，去打个招呼，说不准还是同一个学校的，以后还可以多多照应，而且家庭估计跟我们家差不多，别人不会瞧不起我们的。快去吧，”父亲不断用眼睛示意我主动一些。
　　我想过去向他问好，但那家伙还是一动不动地侧着身子躲避父亲的脚臭。我有些不好意思，话到嘴边又给憋回来。于是只好作罢。
　　在中午开饭的时候，艳艳和他偶尔说上一两句话，我憋足勇气，终于抓住机会迈出实质性的一步：“同学，你也是自己一个人走？”

　　“嗯。”那家伙对于我伸出的橄榄枝似乎并不买帐，懒洋洋的，两三句话就应付着我真诚的询问，然后狼吞虎咽餐车的盒饭。
　　热心碰见冷屁股，再加上我看见父亲摇头失望，我就像便秘一样半天都不再挤出普通话。我感觉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种丢人感觉，非常别扭。
　　等到他把挎包挂在脖子上去扔垃圾，父亲叹了一下气：“哎——，你交流的水平还是不行啊，主要是普通话太差，需要多多锻炼锻炼啊。”
　　终于，我的自信大厦终于从根据轰然倒塌。
　　日期：2011-07-08　00:56:35

　　“这小崽子脾气还真不小！”我五姨夫对着他的背景说，“警惕性也也太高了。”
　　“也难怪，估计包里带有学杂费，一个人提心吊胆走那么远的路，也挺不容易啊。”父亲对五姨父说。
　　“他是挺不容易的！”燕燕插了一句。
　　“这世界上穷人居多，咱们家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看看周围村里人，别人家的情况也比我们强不了多少，生活中心态一定要放准放好，不要盲目攀比，更别盲目自卑，要善待比我们更贫穷更需要帮助的人。”父亲就这样无来由地发表了一通短暂的演说，好像是对我，也好像仅仅自己表达。他很善于从身边的人中不断寻找生活的平衡点，以此求得心灵上的宁静。

　　父亲最了解我的性格，软弱又坚强。好打抱不平但是又很善良。但是内心总有深入骨髓的自卑感，无论取得多好的成绩，都无法洗刷掉这种感觉。
　　每一次，他走上几十里的山路去县城看我时，总是鼓励我勇敢地抬起头，鼓励我昂首挺胸。
　　他最经典的一句话是：“咱们是农村人没错，但是城市与农村绝对不是划分地位高低的标准。我们有一句话叫‘穷在城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更何况你吃的穿的并不比别人差，那你为什么总猴着腰走路？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就变成驼背以后谁嫁给你啊？”
　　父亲刚才的自言自语实际上是对我灌输身份转变后的处事态度和生活观念。他总是从小事入手，信手拈来，或鼓励或启发，这种谈话方式我已经习以为常。没有命令式的说教，平淡无奇却句句在理，他用的是润物细无声的教育方式。
　　这是我与父亲成为朋友的最根本原因。不过，也许正是他的过渡谦逊和强调与人为善，无形中让我也学会了谦卑。

　　父亲同时也一贯保持着严肃谨慎，可是我并未因为言传身教而遗传这种特质。在很多特定场合，我会比他更活泼更健谈。
　　不过自从我拿到录取通知书后，他显然变化很多。例如今天，他看着窗外闪过的风景，显得尤为高兴，花白的头发好像返青了不少，眉头更是舒展很多。他还时不时给我们讲述旅途停靠的省会城市的故事。
　　日期：2011-07-11　10:54:23
　　18.
　　那小子扔完垃圾回来，依然话也不说倒头就睡。终于睡得物理性头疼，顶着油光滑亮的头发从洁白的被单里面冒出来。
　　燕燕偶尔会给他递上点吃的，那兄弟竟然也接过去吃了，但是话并不多，只是很简洁地道谢。他呆呆地坐在狭窄的卧铺上百无聊赖整理着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