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父亲正好奇地看着他,脑子终于开了窍,朝我们点了点头,继而又低头去拍打被压得皱皱巴巴的包。
“兄弟去哪儿上学呢?”姨夫喝着啤酒喜滋滋地问。
他愣了一下,反应稍有些迟钝,半天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很低,普通话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老长的一段话中,我们能捕捉到的信息寥寥。他告诉我们说自己叫杨洪,老家在黔桂交界的独山农村,去大连理工大学上本科预科班,也是第一次出远门。
“你们没听过独山吧?”燕燕插嘴说,“那里全都是大山,交通不方便。”
“贵州的交通本来就比较差,俗话说‘中国是第三世界,贵州是中国的第三世界,而我们毕节地区是贵州的第三世界’,我们毕节都属于第九世界了,还有比毕业还差的交通?”五姨父凑近了问。
“独山?”父亲听见这两个字倒是突然来了精神,从斜靠状态一下子坐起来,“当年小日本进军贵州时就只达到独山,最后因为山太高路太陡被迫退兵。”
“独山军事上确实是易守难攻,但实际上就是穷山恶水,农业就没法说了,特别穷。”杨洪补充说。
“当年我们运送棺木,就是从独山出发到贵阳的。”提起独山父亲滔滔不绝。
有了这么一段交集,杨洪与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杨洪开始主动跟我们一起聊天说话。谈起家乡的贫穷,大家都唏嘘感叹,加上沿途看见外面的世界,再对比贵州的落后,都觉得落差极大。
因为都来自贫困农村,而且他普通话跟我半斤八两,无形中我把他当成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也是我走出贵州以后第一个认识的朋友,重视程度可想而知,我赶紧指挥父亲帮我拿出包来,小心翼翼地翻出高中毕业纪念册,慎重地请他在我留言簿上留下通讯地址以保持联系。
燕燕也风风火火从中铺滑下来加入我们的聊天行列。有了燕燕充当了润滑剂,氛围一度非常热烈。她兴致勃勃地向我们介绍沿途的名胜古迹,俨然一个地理通。其实我高中历史、地理也都学得不错,但是缺乏生动的表述,普通话又拿不出手。几次想插嘴都说不出口,只好作罢。
“也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吧,我们可以写信,你来北京玩的时候也可以找我。”我把留言纪念册展开后双手递给她。
我有些激动,我觉得自己的双手有些发抖。直到高中毕业,我也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跟一个女孩子面对面坐着,近得可以看见她耳垂上的痣,近得可以闻见青春的味道。
我不敢一直这么盯着她,假装毫不在意将目光投向窗外。其实余光在偷偷地看着她手脚麻利地摘笔帽,然后将留言册放在腿上,略加思考然后“唰唰”动笔。
她的刘海有些长,遮住了她的眉毛。随着列车的晃动,她脑后的头发也混到刘海里凑热闹。她握住钢笔的右手将散落下来的头发里理顺至耳朵后,我看见她的额头,白皙饱满,睫毛很黑很长,但是靠近眉框的地方有一道隐约可见的伤疤。
“她怎么会把自己伤成这样?差点都把眼睛给毁了!”我心里觉得很惋惜,“怪不得她总是留着长长的刘海。”
“你好,景晓浩,我写完了,钢笔和本子给你。”
“哦,好,好,谢谢,谢谢。”我特怕她看见我发呆,所以有些慌乱。
但是燕燕似乎并未看懂我的那点小心思,我瞥了她一眼,低头去看她给我留下的内容。看着她娟秀的名字时,我平静的心波荡起涟漪,那一刻我最大的愿望是列车永远不要停靠,旅途永远没有尽头。
“山东离北京确实比较近,以后假期去北京玩的话你当导游。”燕燕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到时候可别假装不认识啊。”
“不会,不会,怎么会呢?”我胀红了脸,赶紧表达。
日期:2011-07-11 14:00:20
从那一刻起我不敢跟她说话,甚至不敢抬头看她,我觉得用我生硬无比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跟她交流是对我对她纯真情愫的亵渎。
我的眼睛偷偷游离。她的五官很清晰,身材很匀称,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孩。她虽然皮肤白皙但很健康,这可能与经常运动和吃辣椒也有关系。
再看看她的眼睛,充满了热情,还写满了另一种感觉,我说不清楚,大概有宁静也有坚强。看见她的眼睛,就像初夏的傍晚躺在草地上,看着蔚蓝的天空和悠悠的白云,让人能够心如止水。
感觉到时光真的在那一刻停止,在黑夜里听着铁轨和车轮摩擦清脆的声音,我幻想着是冥冥之中有神灵让我们在这里相遇。
少不更事的年龄信奉邂逅,怀春的纯青少年渴望爱情以神话出现。我假装翻阅留言册,实际上却将目光停留在她给我留言那一页。我努力回想她一笔一划认真地落上自己的名字的样子。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她在我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里又添加了浓烈的色彩。每当列车停靠一个站台,我就淡淡地忧伤一次,因为距离我们分开又近了一步。
我恨自己没有勇气没有上去亲口跟她说说话,害怕她转站后美梦再也无法继续。我细细咀嚼她给我留下的片言只语,试图从字里行间中寻找到情愫。
车过武汉长江大桥时已是深夜,百年不遇的大水留下的痕迹处处可见。坐在窗口遥望长江,水位很高,帆船星星点点,好像就跟我们处在同一条水平线上。父亲紧紧将脸贴在窗上啧啧赞叹长江之宽之大。
“列车不会晚点吧!”五姨父拉住列车员问。
“按道理不会,目前走得还算准点。”列车员手里甩着卫生间钥匙说。
“明天早上六点车就到北京了,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吃完,就不要带下车了。”父亲站起来仔细地清点行李后,在座位底下拉出一大袋香蕉来。
父亲示意我分给杨洪一些,也递给燕燕一些。燕燕爽快地道过谢后接过去剥开就吃,杨洪则几次三番推辞方才接受,而且随手就放在桌上。
看见燕燕兴高采烈地边吃边天南海北地侃大山,我空空的心理一阵欣慰一阵落寞,明天早上六点我们将分道扬镳,以后也许就看不见了。
我双手枕在脑后靠在床上,听着深夜清脆的铁轨声,不知道未来会向我展开什么样的画卷。我期待的同时也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
迷迷糊糊中我睡去又醒过来,枕着的双手发麻,我呻吟着把手抽出来,却隐约看见车窗旁边的过道上端坐着一个人影,铁路上的路灯快速向后退去,透过小窗将昏暗的灯光投在影子身上,斑驳陆离光怪陆离。
那人影托着下巴静静用双手支撑在桌面上,像一幅剪影。
“小偷?!”出于本能,我脑子里面习惯性地蹦出这样的概念,“小偷怎么会安静坐在这里?”
我尽力遏制住瞌睡虫的骚扰,目不转睛地盯住黑影的一举一动,脑子逐渐清醒。
那人影又站起来往车厢走去,我也心也提到嗓子眼。我轻轻翻身,害怕惊着人影。抬腕看看手表,凌晨三点多。
他是什么人?怎么会半夜三更坐在窗前?而且还动不动就来回走动?
窗外掠过的电线杆之类的物体与飞速前进的列车擦身而过,发出尖锐的“嗖嗖”声。我正向探头出去张望,那人影又悄无声息超我们这边走来。
我赶紧缩回身子,警惕地看着。那人影站在窗前片刻后随即坐下来。又是一副剪影!随着列车的轻微摇晃影子左右摇晃,我甚至听见有痛苦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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