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政法往事》
第29节

作者: 人大时光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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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他们的背影和行李,我觉得有些眼熟。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中年男子突然扭头过来,很惊讶地叫道:“哎哟,老哥!怎么在这里遇到你了?”
  父亲迎上去,郑重其事就跟那中年男子握手。那小孩子站在一旁咧着嘴向我友好地笑着。
  “嗨,你们最后也上这里?”五姨父上前一步说,“早上你们还是去了政法大学研究生院了吧!”
  “别提了,录取通知书给印的地址和实际不同,白跑一趟。”那中年男子摇摇头。
  “你们家孩子是哪个系?”五姨父说。
  “政治系。”
  “那过来认识一下,以后就是同学了,又是同一级的,可以互相照应照应。”父亲热情地撺掇我们,“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对,靠同学,靠老师,靠师兄师姐。”那中年男子补充道。
  就这样,我们就算认识了。

  他指导他的名字叫房明亚。
  日期:2011-07-18 20:46:20
  他们就这样热烈地交流着,农民的气息让父亲跟他们交谈得非常投机,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阿亚和他父亲来自湖北农村,也是今天早上刚抵达北京西站。几乎和我们前后脚离开北京西站,误入政法大学研究生院,然后又一肚子窝火赶到这个山脚下的小县城。
  他们相谈甚欢,如同他乡遇故知,这种氛围促使他们从互相土气的打扮中找到了某种平等和平衡。

  在财务处办理琐碎的入学手续过程中,两个男人聊得非常深入,已经开始谈及家里有几个孩子,今年受灾情况。在述及共鸣处,两个男人黯然神伤。
  阿亚皮肤黝黑,理着短发,壮实,比我高一头,但是驼背的程度并不亚于我。听着父辈们找到了共同的语言,各自腼腆地望着对方笑。
  终于轮到我们,父亲和阿亚父亲互相推让了一番,最后以父亲强行后退半步结束。
  “抓紧时间了,忙了一大早上了。”窗户内的女人催促着。
  我挤在父亲的后面,透过高高的台子往里面看。几个营养过剩的女性们面无表情,像流水线操作工一样,伸手、接钱、点钞、入账、开票、盖章、伸手、递票。

  我看着桌子上的钞票,白花花的晃得人眼花。再看看桌子后面的那几个女人,腰身跟水桶般分不清“三围”,绿油油的眼影和粉茫茫的粉底,掩盖了他们真实的年龄。
  她们并不多说话,表情僵硬,只是眼睛紧紧地盯住排队家长手里的钞票。连说话都言简意赅。
  日期:2011-07-18 20:47:01
  “动作快点,今天高峰期!”最左边的女人抬头催阿亚的父亲,她的眼睛眯得像条茅草叶。
  “嗯,老师辛苦了,是这么一回事。”阿亚父亲没有掏钱,而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套近乎,“我们家装甲今年全部遭受洪水,收成全都没有了,我们就带了2000块钱过来,您看能不能帮个忙把名给报了?”

  阿亚低下了头摆弄着衣角,他父亲粗糙的双手摆放在柜台上,颇为尴尬。
  “学校有助学贷款计划,但是入学前就应当写好申请,由当地村(居)委会盖章后交上来。”茅草叶说话语速很快。
  “这个我们确实是不知道,我没啥文化,孩子他妈也大字不识,农村孩子考上不容易,都是用命拼来的,能不能通融一下。”阿亚父亲说话有些局促、底气不足甚至开始有些结结巴巴。
  “对不起,这不是我管的范畴,财务处只管收钱,也是照章办事,其他问题我帮不了你。” 茅草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丝毫没有松口的味道。
  “现在回去开证明也来不及了!”阿亚的父亲脸颊上开始流汗。
  “这位家长,我都已经给你说清楚了,有问题你可以去问校长办公室,我这里就是只管收钱。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麻烦你稍微让出位置让别人先交!”茅草叶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我看见房叔叔的脸瞬间从蜡黄色转为赤红,迅速蔓延到整个耳根部位。
  “老哥,我先出去问一下,你们先交。”阿亚父亲讪讪地和父亲说了一句话,和阿亚前后脚除了财务处。
  “没钱还不想办法,早干吗去了,在我这里磨洋工,我这里也不是扶贫办。”茅草叶一遍手脚麻利地将钞票打包,一遍对旁边的开票女唠叨。
  日期:2011-07-18 23:09:05
  第二十六章
  “下一位!”窗户里传来例行公事的督促声。

  父亲笑脸相迎,双手捧着录取通知书递了进去。
  “学费!?”
  “哎哟,这记性!小浩你跟我过来,让你五姨父先呆着!”父亲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把我拉出排队的人群朝外面走去。
  “钱还没拿出来吧!”
  “是啊,这一下子就给忘了,还在里面缝着呢!”我们一边打听厕所的具体位置,一边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下。

  “阿亚家也挺不容易的!”我从来不吝于同情和感动于弱者。
  “是不容易,农村得花多少代价才能供出一个大学生来?砸锅卖铁凑学费,这说法一点都不夸张。”父亲边走边说。
  “我就不进去了吧!”我站在厕所门口,父亲抬头看了看标志,就急匆匆走了进去。
  “哪儿不是一样?没有钱什么事情都干不成!”父亲一边解裤带一边扭头对我说,“你就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出来!”
  大概5、6分钟的模样,父亲手里紧紧攥着大把钞票走出厕所。他对我笑了笑,如释重负。时至今日,我也没有弄清楚,父亲是用什么方式剪断母亲缝得密密麻麻的线。
  我们再次走进财务室的时候,正撞上怒气冲冲往外面走的湖北父子俩。

  “大叔你们去校长办公室问得如何了?”父亲还是客客气气问。
  “老子不上了。上不起就回家种庄稼去!受够了这闷气!”阿亚父亲拿香烟的手猛烈地抖动着,他干瘦的脸也在微微抖动,说完就头也不会就往楼下走去。
  阿亚褪去了羞涩,很平静地朝我笑笑,然后紧跟在他父亲后面匆匆下楼。整个排队的人群都不约而同地目送他们消失在楼梯口。
  日期:2011-07-18 23:32:01
  “真可怜,这年头考上考不上都是大问题,就像这,十年寒窗,说供不起也都供不起。”人群瞬间炸锅般议论开来,同情几乎都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也够冷漠的,这么不近人情。”有个年长的男人有些打抱不平,“穷人又不是永久的标签,交不上4000块的学费、住宿费就得滚蛋?”
  茅草叶抬头轮了他一眼,有些不屑地对旁边的女人说:“我说,这计划生育政策还确实就得搞,生孩子就该想到他以后要吃饭穿衣上大学娶媳妇!闲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现在才知道需要花钱?!”
  “少说两句会死吗?”有个梳着大背头的男人终于吼了出来,“积点德会有好处的,那什么说话别太损了。”
  茅草叶抬头扫了一下人群,但是看到的基本上都是愤怒的眼光,便低下头去不再做声。
  这次贫富的交锋深深地触动了我,父亲用庆幸的眼光书写着骄傲,同时也和我交流着同情。父亲有理由去同情,因为他也是一个父亲。
  而且,如果将中国的农民都归于一个广义的工种,那么他们是同事,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修理地球。
  走出财务室,我们凭条去后勤领取了宿舍钥匙,五姨父抱着被褥床单脸盆,劣质的被褥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艰难地试探着梯子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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