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政法往事》
第30节

作者: 人大时光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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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办公楼,终于有几个自愿者迎上来帮我们分担了行李的运送。他们热情地争着从父亲的手里抢过行李,一边饶有兴趣地打听生源地,一边自豪地介绍法学最高学府的情况。
  校广播台的广播又开始狂轰乱炸,开头依然是悠长的、拖着幽默腔调的介绍,然后才切入正题。
  “现在报告一条紧急消息,现在报告一条紧急消息。我们校广播台请大家协助寻找一对来自湖北的父子俩。由于在入学政策上理解有偏差,父子俩可能已经收拾东西打算离开,这位98级的同学叫房明亚,他的父亲叫……”
  “这爷俩有救了!”五姨父笑着说。
  “由于我们工作的失误给您造成了极大不便,代表财务处工作人员向您表示歉意。我们政法大学一贯的宗旨‘四年四度军都春,一生一世法大人’,来到了这里,我们就是相亲相爱互助互敬的一家人。关于上缴学费确实有困难的同学,可以申请缓交或者助学贷款。最后想说的是,不论有多艰苦,我们永远会给你在一起……”广播轻柔和充满无限爱心的寻人启事几乎触动我最脆弱的神经,我仿佛在法学的殿堂里享受了无比高尚的荣誉,还有公平公正。

  “我希望房明亚同学听到广播后速到校长办公室,也请广大的家长朋友提供重要的信息。”广播里还在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但是我却感到了一丝温暖和感动。
  父亲则长叹一声,什么也没有说。我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知是感动还是迷惑,是惊喜还是失落。
  日期:2011-07-18 23:57:08
  走进五号楼,父亲和五姨父都很好奇地东瞅西看,看见上楼下楼的学生和家长,还自以为是地微笑着跟人打招呼。
  打开5403的宿舍,里面空空如也,宿舍很简陋但还算整洁、干净,其他五位室友都还没到,我找到挂着我信息的床,将行李一股脑儿就堆在床前。
  “先别休息了,乘热打铁赶紧把床给收拾收拾。”父亲顾不上擦汗,就开始从破牛仔包里往外掏东西。

  三个男人毛手毛脚铺完床后,又手忙脚乱跌被单。
  把学杂费、希望我出人头地的梦以及我全部都心甘情愿交给政法后,父亲终于完成历史重任,彻底松懈下来。
  他靠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地抽烟,鼻子里的烟雾长长地喷出,就像他讲述“文丨革丨”的老故事一样不温不火不紧不慢。
  “环境倒还不错,偏远点嘛,倒也适合埋头学习!”父亲站在四层的窗口远望军都山,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以后就是大学生了,不管学习做人生活都要有法学高等人才的样子,咱们农村人也没有什么自卑的,首先要学会自尊自律自敬自爱。”
  “骨气也很重要,有伟人曾说过说,‘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一定要谦虚做人,认真做事”。五姨父也开始很严肃地嘱咐我。
  “出门要学会忍、让,祖训说过,如果有人向你的左脸吐唾沫,你应该马上把右脸转过去让他吐,如果有人打你的左脸,你应该把右脸也转过去给他打。固话说得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父亲平时从来不浪费任何向我们灌输仁爱思想的机会,今天亦如此。
  可是我却还在想着今天阿亚和他父亲的遭遇,大悲大喜,这就是人生吗?如果他的父亲不是恰好遇到了领导视察,事情会有那么好的转机吗?人生充满了太多的巧合。

  “就只能忍着?”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逻辑。
  “先忍着,用忍让去感化其他人,世间虽有贫富,但人心并无天生的好坏。”父亲说。
  五姨父事不关己,只是看着我笑。吞云吐雾一番后,他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臂对父亲说:“咱们出去走走吧!还没有吃东西呢!”
  “对,我这一高兴就不觉得肚子饿了。”父亲随手将烟头扔在地上习惯性地踏上几脚。
  在政法大学那四年里,我最先一直恪守着被人打左脸后主动让人家打右脸的逻辑,但是这并不能如他所述,感化并无好坏的心灵。

  最后,只能落得偷偷背着刘大妈租房复习考研,而且身负神经病患者的光荣称号。
  以后,等我有了儿子,我一定会告诉他另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那就是:如果别人给你一拳,你必须给他一脚;如果那人想把你打残,你必须首先将他置于死地。
  当然,必须有一颗善良的人,一颗感恩的心,一颗平和的心。
  日期:2011-07-22 11:17:23
  第二十七章
  校园里车水马龙歌舞升平,各个宿舍门前搬运行李的志愿者们络绎不绝,在如今被命名为“宪法大道”的百米水泥路上,挂着不同省市自治区、红色白色黑色各种牌照的高档车川流不息,动辄摁摁喇叭,就像大声地扯起嗓子叫喊“回避回避”,给老子回避。
  一副繁荣的景象,一副威严的景象,就像图书馆前悬挂的天平和利剑。
  正午的烈日火辣辣地直射大地,我穿着高领衣服热得全身冒汗。

  身边不时有穿戴高档大腹便便的家长们使劲摆动手臂艰难地移动硕大肉团,一副正人君子或者道貌岸然的样子。
  旁边跟着打扮入时青春阳光谈笑风生的子女,姑娘们无一例外,都是可爱的小伞。人未到而香气已到,人已走而香气依然袭人。
  我瞬间就强烈地感受到了万米落差和自惭形秽。
  父亲步履从容地迈步走出南门,微微佝偻的腰杆挺直了很多,汗水被风吹干后,衣衫上清晰地显示出不太规则的白色汗渍。
  通过门口时,父亲还特意讨好地朝站岗的人点点头微笑。

  “这制服有点土,不过挺朴素的。”他自言自语。
  穿过马路,我们随便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来,五姨父是北方人酷爱面食,他们两人狼吞虎咽一气吃了四笼包子。
  他们心满意足,我却暗自神伤。想到他们也许两天后就会离开,我胃里空空如也可是却感觉不到饥饿。
  “咦?你怎么不吃?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不饿?尝尝,味道还是不错的!”父亲擦擦嘴,点燃一支烟,享受活神仙的瞬间快乐。
  我没有说话低头笑笑,父亲也不再管我。

  日期:2011-07-22 11:36:27
  这时候有两个人挨着我们坐下,屁股刚坐稳就嚷嚷:“老板,来五笼小笼包。”
  这声音很熟悉,我们三人不约而同都歪过去。
  “老哥,怎么是你啊?”那人捅捅父亲的胳膊,“又遇见你了!”
  “是啊是啊!早上把名也报了吧?大喇叭不停在找你们,这学校还确实不错!”父亲一边从口袋里掏烟一边关切地问。
  “别说了,老哥,这跟县衙门也差不多,跟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大家都装哑作聋管不管,今天我们可是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老腿都快断了。”阿亚父亲一脸疲倦地摇摇头。
  “那最后怎么样了?我以为你们都办妥了!”五姨父放下筷子问。

  “名倒是报了,叫什么绿色通道,今天我基本是铁下心准备打道回府的,结果听说是司法部领导下来检查工作,结果我就撞见了财神爷救命翁,总算没把我儿子给耽误了,以后的路就靠孩子自己去打拼了,走一天看一天,想想办法,我觉得堂堂的重点大学总不能把我儿子给撵回去吧。”
  “注册入学了就是好事,先稳定下来,办法总会有的。”父亲安慰道。
  “说实话,今天也算是走狗屎运!”阿亚父亲说。
  我和阿亚相视而笑,插不上嘴,就在旁边静静地听着。
  “今年贵州受灾严重,我们路过武汉的时候,看见长江的水都快跟桥一样齐了。你们那边也受灾吧?”父亲三句话不离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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