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了一路,我实在忍不住了,回头问:“请问阁下尊姓大名,我请你吃个饭好不好?”
一说到请吃饭,他不叫了,摸摸肚子,诚恳地说:“这么也好,我科举不中,流落京城,已经吃了三天窝窝头了,不过我不会因为吃了你的饭菜而向你妥协的,我依然会向你呛声的。”
我们在一家酒店坐下,胡乱点了几个菜。
那书生呼噜呼噜吃起来。
整张脸埋在碗里。
很快扫掉三大碗米饭,一条烧鱼,一盆子碎肉,一碟子青菜。
然后,开始打饱嗝。
“兄台如何如此落魄?”我问。
“鹅————”他饱嗝一下,然后回答:“科举不第,没考上公务员,又找不着工作,三十来岁了,也无妻室,只在此消磨。”说着神色黯然下来,没了原先的正义凛然。
正义也得靠饭菜来填呀。
“我们都是剩男,来,尽一杯。”我举起酒杯。
那剩男也一饮而尽,才想起要报姓名:“鹅————鹅——————我姓魏,名小征。”
“阁下口口声声说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不晓得兄台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何方神圣?”
“鹅———鹅————”他连打十几个饱嗝,然后才说:“把我名字里的小字去掉,便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名字。”
我照着他的意思,将魏小征当中的小字去掉,将魏字和征字一组合。
我吓得也打起饱嗝来。
日期:2008-11-8 21:59:43
23章子桑苦寒饥
魏小征器宇轩昂,须眉有神,正气鼓鼓地,好像能发光发热的一轮红日。
只可惜这轮日头能量不足,还被一层寒气酸气穷气给围困着,那光芒被销蚀得暗淡无光彩。
我当时那个时代,清官们脸有菜色,一个个黯淡无光,倒是那些贪官们脸色红,肤色润,身宽体胖,倒是正义凌然,大气凛然的样子。
众生相有些颠倒。
看这魏小征,大寒雪天里还穿着秋装,冻得咯咯缩缩地,嘴唇白一阵,紫一阵,青一阵,当真是个寒士,为了寒士不会寒死,我偷偷地吩咐跟从的人去西市买件袄子和棉裤。
“魏兄贵庚啦?”
“鹅——鹅——鹅——小生今年三十一。”魏小征讲话的时候,那话语在嘴巴发出冰棱的声音。
我慌忙站起来,做个揖:“长我一岁,那您就是我盛南的兄长,见个礼。”
魏小征也慌忙起来做个揖:“鹅——鹅——鹅——没想到贤弟是个衣冠人物,鹅——鹅——鹅——如今世道衣冠禽兽多,贤弟您是个衣冠君子,虽然正气不那么浩然,宅心却出奇地仁厚,鹅——鹅——鹅——小征我敬你一个。”
我看他老是被动地吟咏着骆冰王的成名诗,总是扰乱我的听觉,我便让店小二给他喝些温热水,渐渐地,他那鹅鹅鹅的音乐不再在喉头弹奏,两个才正式谈话。
“小征哥困守长安,这功名不容易。”
“盛南贤弟,你小看我了,我岂是稀罕这功名的,我是有道义感的,我是有责任感的,我是要做大事的呢,如今世事滔滔,我要用这双手去这大洪流中拉几个人上岸,我要拯救这世道人心。”魏小征果真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往虚空中抓,既像去救人,又想去抱银子。
又是个要拯救落水的世人的,和那晚在天台山见到的光王爷一个德行。
“小征兄难道要用双手去救世道吗?”
“不,我有强大的思想武器。”
“么子思想武器?”
“我爷爷的爷爷的思想武器。”魏小征讲到这里,从背后的书囊里去取东西,手哆哆嗦嗦,好似浙江一带贩卖私盐的一般。
不一会,他拿出本厚厚的书,上面蒙一层青布。
又是老套,在我们武林世界,每个世家都有一套传世秘笈的,估计这小征兄弟天天拿他爷爷的爷爷的秘笈练了好久的。
魏小征打开那青布,一行大字扭龙飞凤地出现在眼前:
《贞观聊天记录》。
魏小征打开那书,确实上好的雕版印刷,映衬得我身上的貂皮大衣都暗淡起来。
“我爷爷的爷爷的这套聊天记录我请雕版印刷局印刷了100本,手抄的版本也留着一本,这里带着十来本。”
“花了小征哥您多少钱?”
“不多,不多,典当了家中80亩粟米田。”
“小征哥,我就要说你一句了,你颠倒了本末,这文化是用来买田的,而不是用来卖田的,换上我盛南绝不干这种危及本金安全的事。”
魏小征不听我的劝告,只是介绍这套书:“我爷爷的爷爷当年和太宗皇帝陛下就行政,经济,军事,外交以及教育,道德等事业频繁地发帖回帖,因为这番聊天帖子,造就成花团锦簇的一个盛世,可惜自玄皇帝任用奸邪,安胡儿兵乱,这长安帝国一天天地沉沦下去,人心沦丧,我是个有责任感的人,我是个有道义感的人,我是个要救人的人,我爷爷的爷爷的这套聊谈记录就是救人的程序和杀毒最好良方,我就是赔上田产赔上命也得保留这套程序啊,若是哪天我真的中了功名,见着皇上,皇上要是问起来:小征,既然你是魏丞相的后代,当年你祖宗的大德有没有流传下来啊?到时候我能说没有吗?盛南贤弟,你说是不是?”
“小征哥,你想的是真远,盛南我想着真是累,不过,这世道人心确实得拯救了,我们的手有限,但是有一套模式好多啦,你在做一个有益的尝试。”
魏小征忽然生气,重重地敲打着那本《贞观聊天记录》:“不,不是尝试,是真理,是放之千古皆准的真理,它已经被实践检验过了。”他捧着书,好像庙祝捧着神主牌子,踌躇满志一番,马上又神色黯然:“哎,我若是白首才中功名,到时候呈上去,恐怕都晚了,恐怕都晚了,时不我予,着急啊,着急啊,要给这个帝国杀毒要趁早啊,哎,哎。”
我见他可怜,忽然心头一热,脑门和嘴巴皮不听使唤:“小征哥,你莫灰心,我帮你试试,我做么子也是天子御封的圣男,总有个机会找人传到天子那里去。”
魏小征一听,生怕我后悔似的,立马下跪,叩头,眼泪鼻涕直下三千尺:“盛南贤弟,你若是替我真正把这聊天录传到皇上手里,我小征就不用功名了,但愿龙目能阅,我饿死冻死在长安大街上也觉得温暖如春了。”
我正后悔着呢,但后悔的念头马上被他秒杀了。
我呆立着。
魏小征又有点失望:“盛南贤弟,有甚么难处吗?”
该死的,我心又软了,给一个人希望又马上让他失望,这是造孽呢!我吞着这枚哭果,还装笑:“冒得么子事,只要我能见着皇上,我一定递上去。”
我越说越后悔,魏小征却越来越激动,他滚烫的手捧着滚烫的书,流着滚烫的泪,送到我手里,我双手冰凉地接了,全身也冰凉。
对一个理想主义者,我能说不吗?
因为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也是理想主义者,伤害他的理想,就是毁灭我的理想。
我无可奈何地接了书,心里多了个负担。
用我们潭州的一句话来讲:这是自己擒一个罪来受。
此时,仆从买来了棉衣棉裤,我取过来,捧上去:“长安大寒,小征哥您身瘦体弱,身体却不能受寒,请笑纳。”
魏小征马上生气,连连推开:“我不接受,我不接受,贤弟,你是在怜悯我,你应该怜悯天下苍生,而不是怜悯我。”
两个迂夫子,一个拼命送,一个拼命推却,争得脸红脖子粗,连街上维持治安的金吾军也开始注意了。
白小凤站到中间,灵光一闪一句话:“魏相公,就当是买你的书吧。”
魏小征于是受了棉衣棉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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