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让坐到离门口最近的桌子边的椅子上。正对他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表情极其严肃，光溜溜的头发和笔挺的西装和居高临下的态度，一看就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分坐在他两旁的四个女人每人面前一个本子，并都以标准姿势握着笔，似乎准备随时记着什么。但都是一脸庄重，了无笑容。
　　看着这阵势，冀梁有点发懵了：是找我调查问题吗？怎么看像审讯室似的……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正中的那个男人发话了，是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声：
　　“你叫冀梁吗？”
　　“是，我是冀梁！”冀梁有点不太适应地疲惫地回答道。

　　“冀是北田共这个冀吗？”男人拖长了声音，并向旁边动笔的几个女人看了看，然后继续说，“梁是栋梁的梁吗？”
　　冀梁明白他是怕旁边记录的这几个女人记错而故意这样以慢条斯理地问的，于是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们是市纪检委、市纠风办和市卫生局联合调查组……”他提高了声音，给冀梁的感觉像宣读判决书。
　　“我们奉命向你调查核实一些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不得隐瞒。国家的政策想必你是清楚的。……”他那口标准的普通话，怎么听起来都像从广播里传出的一样刻板。
　　冀梁点了点头，他心里有点嘲讽地想：党的政策我当然知道，‘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走一个坏人’，这不是从小喇叭里就经常说的吗？我怎么会去冤枉和放走别人呢，而且我连这资格都没有，对于医院的事科室的事甚至于医患中间的红包往来，我都是局外人……
　　这时，这个男中音发话了：
　　“冀梁！你记得有个太阳鸟公司吗？”
　　“记得。”
　　“你和他们有什么业务往来吗？”
　　“没有！”

　　“真的？”
　　“当然真的！我一个医生，和他们能有什么业务往来？！”冀梁有点不耐烦地斩钉截铁地说！
　　“你难道没有从他们公司买过任何东西？买东西不就是业务往来？”男中音仍然不愠不火地面无表情地说。
　　“买过他们的东西，但是为筹建科里的实验室，那是好几年前了，是一台PCR扩增仪”
　　“买的价格是多少钱？”
　　“多少钱？他们当时报价是三十五万，我给他们压到三十万元。怎么了？”冀梁摸不清他们这种迂回战术的真正意图，有点急躁了，便忍不住发问。
　　“三十万是怎么给的？通过什么方式，何人交接的？”男中音连珠炮似的发问道。
　　“这我怎么知道？双方相互认定价格后，他们开具发票，我们科领导写申请并签字后上报医院批准，然后财务处给他们汇款或开支票，这后来的钱的事我们科里都不管，不要说我当时一个作实验的学生了。”冀梁隐约感到他们似乎要找他的茬，便不免带有一些不快地回答着道。他说的也是实际情况。
　　男中音看了冀梁一眼，不动声色但又不失威严地说：“除此之外你个人还和他们有什么私下活动？”

　　冀梁这时才充分肯定他们原来是奔他而来，他一下有点激动了，不过还是强按住自己的情绪，带点调侃地说：“有过私下活动，买的时候正在中秋节前，他们公司给我们实验室一盒月饼，我们当时便在实验室分吃了。”
　　“不只一盒月饼吧？他们还给了你二万元回扣 ，你该不会忘记吧？”男中音这下单刀直入了，看到冀梁承认了有“私下活动”便不无嘲讽地说。
　　“二万元？他们什么时候给过我？谁给的？他们凭什么要给我？……”冀梁这次是真的激动了，收取商业回扣二万元，那是足够判几年的罪，冀梁当然知道这份量。
　　“你能证明你绝对没收吗？”
　　“我没有收过就是证明！他们有我收过的证明吗？……”冀梁已经有点从激动转为愤怒了。
　　“我们当然有举报指控你的证据！如果没有我们为什么不找别人专门找你？你敢保证你绝对没有收过吗？”男中音换了语气和词句。

　　“我当然敢保证！不但敢用事实，而且敢用我的人格保证！”冀梁愤怒又斩钉截铁地说，让旁边四个正记录的女人一起抬起头来注目着他！
　　然后是十几分钟的沉默和对视。
　　那几个记录的女人似相互核对记录后，将记录纸给了男中音，他看完后又给了记录者，然后对冀梁说：
　　“如果你敢保证你说的每句话，那你核对记录并确认后请在上面签字，不过这可是要存档的，你的每句话将来要被法律检验，也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如果你想改正现在还来得及。……”
　　冀梁接过来一看，记录得还真详细，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少，而且连标点符号那样恰如其分准确形像地体现了当时他说话语气，他忽然好笑地想到原来这工作也可以和他做实验做手术一样精细起来的。

　　看到她们记录的是自己的原话，冀梁毫不犹豫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的父母常教导他：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身正不怕影子歪！他有什么犹豫的？
　　这时，男中音又说话了：“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不过这件事我们还要继续查证，以得出明确结论。不过在没有最后得出结论之前，希望你能继续配合我们的工作，如果最近你需要离开本市，要先通知我们……”
　　听到他这样说，冀梁反倒轻松了，不就是一个调查吗，他倒愿意调查，理不辩不明，人不查不知。好人坏人调查一下就会清楚。想到这，他倒难得地幽了一默：
　　“双规？……”
　　男中音也难得地嘴角轻轻扯开一下：“呵！你还不够级别……”
　　出门后冀梁的心情并没有真正的轻松，他怎么不知道举报信的严重性和残酷性，虽说是没办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老是闹鬼会让你不得安宁的，而且世界上曾经有还正在有多少被鬼拖去的冤魂？有多少正直善良的、怕鬼和不怕鬼的人最后成为这些魑魅魍魉牛鬼蛇神的板上肉釜中羹。他不知道这阴冷的夺命暗器来自何处，难道和赵宏伟的事有关？想到赵宏伟，反而使他的倔强上来了：如果是这样，既然有人要落井下石，那我倒要弄个水落石出了。

　　在他被刚才的事情扰烦的心思重重准备回病房时，听到有人喊：
　　“冀大夫，过来帮我个忙。”
　　冀梁一看，原来是收发室的冯师傅在收发室门口喊他，他便走过去了。
　　“这里有你袁主任的一份加急电报，我刚收到，正要给送你们科里去，我看你正要回病房，你正好帮我捎给袁主任……”
　　“袁主任外出了，这样吧，要是急，我一会给师母送妇幼保健院去。”冀梁答道。

　　“是加急电报，要求当即送到……那太谢谢你了。我正好也不认识袁主任家和他爱人……”
　　冀梁接过电报，没有心思多看多想，便在收文本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日期：2009-01-18　22:54:24
　　在袁家绶的职业生涯中，没有比这一次外出开会让他感觉变化之大了。从医几十年了，无数次的学术会议，对他来说外出就如同上班或者去走穴一样简单无奇。而这次也不过仅仅离开医院刚一周，袁家绶就忽然觉得很多都变了，有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
　　上午，他走到医院门口，便听到一阵尖历的钻机声和马达声伴着泔满天的灰土弥漫着医院病房区的上空。走近一看，原来是医院的八层老病房大楼正在被拆除，几台伸出像大象的鼻子似的日本产的钻探机挖掘机推土机在被炸了千疮百孔的大楼旁轰鸣着，不停地钻捣着和它上着劲的那些钢筋水泥。
　　几个后勤人员和本地老住户在旁边说着风凉话：

　　“这小日本建的楼就是质量高，丨炸丨药定向爆破都炸不倒……呵呵……那像我们现在盖的那些豆腐渣工程……”
　　“也是的，好好的楼还能用为什么要拆掉？……”
　　“哈哈……不拆掉怎么能把资金流动起来？你没有听说，要想富，搞建筑。”
　　……
　　袁家绶心里也是一沉，他记得今年年初在职代会上还在为是否拆除这个老八楼再盖十二层新楼众说纷纭，呼声四起，反对声一片，最后院长提案只有不了了之，没有想到现在便不声不响的给炸了，现在的领导真是开放和胆大与时俱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