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赛回到医办室,看到单家齐坐在桌子正中,一言不发,冷眼注目着,总是一脸微笑的万相龙也少了点笑意,高守诚、刘涛和冀梁正衣帽整齐全副武装地低头在病历上写着什么。本院大夫进修大夫正忙作一团,在找帽子口罩,因为很长时间不再这样要求了,除了像冀梁这样的老古董外还保留着外,其他人早把这些东西扔到爪哇国里去了,侯赛想即使是袁家绶也不会有。
胡斌等本院大夫纷纷去更衣室翻箱倒柜,或找护士护士长想法借,或打电话问其他科室同学要。进修生们没有这么广的关系,但他们很多没有用过大医院这么高档的一次性手术帽,一些大夫便收集了不少,蓝的,绿的,青的,样样俱全,住头上一戴,倒像电影里衣冠褴缕的杂牌军。
等大家陆续进来坐定后,万相龙低声对单家齐说,单主任,今天就这样吧,下次一定让大家准备好。
单家齐面无表情地说,那好,那今天就不普查了,下周再普查,今天重点查一下疑难重症。这种乱七八糟的样子是不能进病房的。医人先正己,要取得病人的信任先得自己像个医生。你看我们现在戴的帽子像什么?像电影里乌合起来的山寨土匪,长枪短炮,长袍短袖,白绿蓝靛,应有尽有。大家不要以为只穿件白大衣就像个医生了,医生的帽子代表的是医生头脑的洁白无瑕,代表的是圣洁,代表的是医生的职业形象。老院长在世时每到到病房的第一件事,就是首先查每个医生护士是否衣帽整齐,用他的话说这是代表着一种态度,代表着医生的一种职业态度,一种对医学认真的态度。……
万相龙面无表情地坐着,微笑地看了眼冀梁,冀梁也正色危坐着。高守诚目光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窗外的天空,程大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几只像落群的大雁样的飞鸟正在远处翱翔着……
胡斌和侯赛眼光对视了一下,他们同时心里道,真是老糊涂了,都快二十一世纪了,你就不看看现在北京上海广州的哪个医院的医生不是长发飘飘、油头滑脑?哪个现在还戴白帽?老朽不可理喻也……
也可能会有人说我跟不上时代,现在哪个医院的大夫平时还带白帽?还这样要求?……
侯赛和胡斌心里一惊,妈的,老头成仙了?知道我们心里在说什么?只听单家齐继续说道,
可是不知大家想过没有?为什么现在医患矛盾如此尖锐,为什么现在医疗设备比以前先进多了,而医疗差错和事故却越来越多?大家想一想除了疾病的复杂性外是否和我们本身的态度和责任心有关呢?是否和我们丢掉了白帽子有关呢?我不说大家也清楚,这些天医院包括我们科病人告状的事情不断发生。医院大门边的白布黑字大横幅大家上班都看到了吧,写的什么,还我儿子还我丈夫还我父亲还我血债,虽然家属写得有点冲动,但将人比己,如果自己的亲人死了,你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记得一个外国人说过,绝大多数医疗事故的发生并不因为医生的无知,而是由于医生未能尽到他们的责任。大家可以思考讨论一下这句话是否有道理?
单家齐停下不说了,似乎是想引起大家的话题,
一片沉默,万相龙弥勒佛似的微笑着,金鱼眼下的眼袋在日光灯下泛着油亮的光渍。一些进修生把目光移向冀梁,冀梁依然正色危坐着。
我觉得没道理,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大家一看,是进修生孙大夫。一些进修生和实习生憋不住先笑开了,这一笑,带得本院的大夫都笑了,连各怀鬼胎甚至不同政见的大夫们都一起胸无芥蒂率性直情地开怀大笑,笑刚来的孙大夫不懂规矩无知无畏,不知道大医院的等级森严,对飞扬跋扈的专家教授下级大夫是没有辩白的权利的,即使是作风欧派的专家学者也多是婉转建议,哪会像这个不懂规矩的傻冒落地有声,一句话砸一个坑。同时有人又捏着一把汗,他们不知道这老头是什么样的人,是否会给孙大夫来个现打不赊的下马威。
侯赛笑中还有一种对那天手术停电后孙大夫找手电时情形的理解,觉得今天能说出这话倒符合他的作为,傻*一个,他心里笑骂道。
孙大夫似乎从别人的笑声中悟出了点什么,不过马上又恢复了镇静,他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他在他们医院主任查房时就是这样的,哪懂这么多的清规戒律,主任和自己一样各管各的床各干各的事,主任的意见也不都对,有时他还要对着书本和自己辩论呢。
单家齐并没有出现别人期望的发怒,笑着问,怎么没道理呢?
就这句话没道理!医疗事故的发生有很多原因,比如说医生的医疗知识和水平、医疗条件的限制、病人和家属对疾病的延误、医学本身的不确定性以及人类对疾病认识的局限或现在根本无力认识,这些都可能成为医疗事故的原因。
单家齐慈祥的微笑着,不经意的点了一下着使孙大夫的虚荣大长,他接着侃侃而谈道,比如在我的医院经常遇到县乡镇处理不了的脑外伤病人,由于路途遥远耽误,转到我们医院后很多都已经不治,虽然当地医生尽力了,有时是陪着病人一起来送来的,能说这是医生的责任吗?还有像在外面打横幅的家属,那天是因为骨盆手术时停电造成的死亡,这医生有什么责任?
别人都在津津津有味地听着,他忽然不说了。单家齐笑着看了看他,说,看出来你是很喜欢动脑筋的年轻人,想了这么多原因,还有吗?
孙大夫还没从刚才气咻咻的争论中缓过气来,还像和谁生气似的说,今天没有了,以后想了再说。
单家齐道,你没有了我要说了,首先我要表扬你敢大胆发表自己的见解,这很好,记得好像是伏尔泰说过这么一句话,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发表你观点的权利,即使错误的思考也要比错误的陈见进步许多,何况是年轻人。你说你们那里转院的情况我下过乡我知道,所以想到那么多缺医少药的生命不能得到及时救治我们更应该感到医生的责任重大啊!但这种事会认定是医疗事故吗?病人家属会告医生吗?再者你说的停电造成死亡的那个病人可能责任不在医生,但能说不是医院的责任吗?再说那句话只是强调了大多数医疗事故的发生是医生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那也就是说还有少部分是医生尽到最大责任也无法挽救的。……
单家齐说到这里,孙大夫又来劲了,可不是吗?救了病救不了命,这是从古到今的真理,现在的病人就是蛮不讲理,到医院就要求你必须给治好……
就凭你这句话我就知道你是个不称职的医生,单家齐忽然声色俱厉地说,让孙大夫愕然失措,低下了刚才还有点狂傲的头,别的进修大夫也面面相觑。冀梁看了一眼单家齐,又扫了一眼姓孙的大夫,他心里明白导师最烦听到那句治了病治不了命的的话了,认为那多是没有责任心的大夫的一种对自己不负责任的托词和失德,能心安理得说出这句话的人大多是缺乏仁心医术的人。所以他才这样生气。
可能是孙大夫这句话撩起了单家齐的久憋在心里的火气,他继续说道,什么治了病治不了命,我们作为大夫的是不是对每一个病人我们都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我们是不是真的把心思都用到了病人身上而不是其他方面?什么病人胡搅蛮缠,只要你把病人当作病人,不要说当作亲人来治,能有几个病人去告你?病人是来求你治病的,你用心了,他为什么要告你?我当了一辈子医生,怎么就没有病人告过我?我们每一个大夫如果都能扪心自问自己是对所有的病人尽心尽责一视同仁的,是敢问心无愧地说自己没有没有收过患者的血汗红包的,那肯定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医疗事故医疗差错,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你们说的蛮不讲理的病人了。不要把医患矛盾的责任推到病人身上,推到社会身上,还是先找找我们医生自己的责任吧!那么多名堂的药品器材回扣,最后受害的不都是病人吗?金钱本身就是交易,哪里有金钱哪里就不会有公正,社会是这样,司法是这样,医学也同样是这样?你不公正了你草菅人命了,病人怎么就不能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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