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向来强势，这不代表他不温柔，我相信他爱老妈，只是不堪肉麻，说出那句人尽可欢的“我爱你。”老汉将话筒抢在手里，他不骂我活不中用，我已感恩戴德。老汉的言语逐渐温和，我也就抛弃芥蒂，将进城遭遇娓娓道来。老汉一阵欢喜一阵忧，突然闷声说道：“你既然拿了驾照，干脆回马家村跑运输！”我说：“C照不能开货车。”老汉不懂驾照的等级之分，他以为手执驾驶证，啥车都能开了。他疑惑不解：“拿了那玩意能开啥车？”我说：“小汽车。”老汉嘿嘿傻笑，我知他为何而笑，马家村通路后的这几年，进村溜达的轿车不到五辆，村口偶闻喇叭声，多半是乡政府的桑塔纳。

　　马家村经济落后信息闭塞，不单老汉，整村的人皆认为，桑塔纳司机和乘客俱有来头。待老汉弄清C照为何物，他比我还激动：“剑锋啊，扔掉你那端盘子的工作，给重庆的老板开车去。”我苦笑不迭：“爸，我的目的不是给老板开车。”老汉不悦了：“不给老板开车，你学那玩意顶啥用！”我陡然来气：“以后自己开车回村不行么？”老汉哑口无言，顿了一顿说：“你给老子实际点，要混就混出个人样！”

　　日期：2009-04-10　22:24:14
　　老汉不说我也实际，报纸缺乏知识，杂志的阅读量又有限。翌日关饷，我就盘算计划，该去书城转转了。我借了同事的自行车，寻着了五公里外的新华书店。在“世界文学名著”专区，我僵成一根柱子，我想起了甄小红。她自制的书签跃然眼前，“在学习中攀登高峰”、“剑锋加油！”，字字珠玑满含真情。顿觉鼻翼酸楚，随手翻看图书定价，不由得冷气倒吸，真让我掏钱购买，还有些于心不舍。我转来兜去反复抉择，最后咬牙买下十本，钱包骤然缩水二百零九。

　　载着新书骑车返回，我以“知识无量”**，不再疼惜那花费。我感觉物有所值，读书充实灵魂，也能影响未来抉择。思维随风翩跹，途径沙坪路口，险些和“奥迪”轿车相撞。它从右杀出，戛然停在跟前；我眼疾手快，捏下前后两刹，同时往左扳动龙头，人车失衡砰然倒地。很显然奥迪”违章在先，顾不及疼痛，我豁然爬起，意欲和司机据理力争。我还未开口哩，司机就来劲了，他人至中年腆肚油面，指着我怒不可遏：“批崽儿，会不会开车？！”我一下就火了，剧痛陡袭全身，低头查看，左腿掉皮露肉，鲜血汩汩外流。

　　我说：“明明是你开得太快！”司机横眉冷对，指着车头的牌照：“跟老子睁眼看看，老子的车你也敢撞？”循指望去，黑底白字，来头不小。我茫然无措，只须臾，路人就围了上来，三三两两，越聚越多。他们睁大了好奇的眼睛，指着耷拉的皮肉议论纷纷。胆小者说：“哎呀我的妈呀，都流血了啊。”肠硬者说：“一点皮肉伤嘛，点两滴碘酒就没事了。”善良者则说：“小伙子啊，你得赶紧上医院看看，伤口发炎后果严重。”他们喋喋不休，我的疼痛加剧，且麻且木。司机慌了神，瞄瞄我的腿伤，当即缓下脸色，摸出一百块塞给我：“小伙子拿去，包扎包扎。”我慌忙推让：“只是破了点皮肉，用不着一百块。”司机猛然怔住，旋即爽朗大笑，又摸了一百塞给我，说：“真是对不住了小伙子，世上居然有你这样的老实人……”

　　我垂下脑袋不知所以，回过神来，围观者哄笑兽散，奥迪车绝尘渐远。我弯腰擦掉血迹，捡起抛洒一地的图书，推上自行车，一瘸一拐的，找了一家民营药房。两片创可贴花了五毛，捏着剩余的飞来横财，心头像打翻五味瓶。街上尘土飞扬，我眯缝两眼，打量风驰电掣的车辆，心想谁说我不会开车，我得开给你们瞧瞧！我绝非意气行事，考取驾照的目的，是为融入重庆牵线搭桥。服务员的圈子小，工作枯燥处事单一，极难放任自己之能事。我艰信延伸职业方向，历经数年滚打摸爬，必能拓宽视野，巩固人际网络，筑造属于自己的蓝天。奥迪司机的激将，无疑将原有计划提前。兴致勃勃回到宿舍，上铺同事甫见新书，笑着问我：“肖哥，花了多少钱？”我比划着：“二百多哩。”他啧啧叹道：“你亏大了，地摊上的书，一本才卖三块五！”我努努嘴：“你崽儿不懂，盗版错误百出，正版有收藏价值。”他不懂收藏价值，继续叹道：“两百多啊，可以买一部手机了。”我蓦地一惊：“手机？”“对啊，手机。”“新手机还是旧手机？！”“当然是旧手机！”

　　风光时的何小五说：“在大城市混，不能没有手机！”
　　我那时孑然一身，手机于我是奢侈品，不可企及。眼下听同事说将，兴致陡燃，当即问他：“哪里有旧手机卖？”这小子坏笑道：“国家机密，岂能随便告诉你。”我急了：“不说我把你阉了。”他就正告我：“服务员又没业务可谈，你买那玩意干啥？纯粹拿人民币当冥币使！”我不疼惜这点钱，他不懂我的想法，经济的崛起与信息的崛起有关，我说：“买一部手机玩玩总可以吧。”他叱的一声说：“手机花费高，你我买得起，可是用不起！”我急不可待：“少跟我废话了，快快带我去买！”他诡谲一笑：“有啥报酬？”我没辙了：“给你买包烟行不行啊，大哥？！”这小子钱收入低下，却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我给他买了两包“朝天门”，他就带我去了沙坪坝旧手机交易市场。

　　日期：2009-04-13　11:58:11
　　我买了黑白屏幕、英文输写的廉价手机，牌子是“摸了罗娜”。我不知它摸了罗娜的屁股，还是摸了罗娜的丨乳丨房，装上新买的SIM卡，打给重庆德福食品有限责任公司。我在报上瞧见德福的招聘信息：市区配送一名，要求持驾驶C照、吃苦耐劳、身康体健、年龄20-35周岁。我完全符合需求，毫不犹豫拨去，以生硬的普通话，就和公司文员聊上了。约好次日下午面试，如释重负之余，却招来同事的嘲笑：“肖哥你真是自不量力啊。”我不屑回应：“成功由尝试开始！”说得他娃一怔一怔的。

　　翌日我当晚班，从中午开始，店内生意出奇兴隆，我向经理请假申请，他当即予以拒绝：“如非要紧事，明天再批你假期。”我说：“不是要紧事，我就不得在这时候请假了。”经理疑惑不解：“啥子要紧事？据实交代。”本想弥天撒谎，譬如同乡来渝，人生地不熟，我得去车站接他；譬如女友突发重病，无人照料，我得赶去医院看看……但撒谎缺乏人品，默了半晌我说：“我要去参加一场面试。”经理失色大惊：“你想跳槽？”我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话至中途，经理挥了挥手说：“既然这样，那，你去吧。”我道谢往外，他又将我叫住：“剑锋，祝你好运！”

　　回宿舍换了身干净衣服，风尘仆仆赶往德福食品，文员说配送员有别于其它职位，由市场部赵总直接面试，省去人事部初选的繁冗。小黎将我带进经理室，里边已有五壮汉落座，个个神态自若，一看就知阅历非凡。他们应有一定驾龄，我却是个生手，经验匮乏技术生疏，相形见绌，竞争力荡然无存。我不由得颤了颤，心里响起退堂鼓，转念间又重提自信，只要谨慎小心，驾驶比骑车还顺手哩！怕死不是英雄汉，勇于挑战才能破茧成蝶！竞聘者依次介绍，有人开过微货、有人搞过客运、有人做过私人驾驶……最孬的一位，前不久自营店倒闭，新买的面包车进了典当；最牛的一位，刚从保安公司辞职，此君负责运钞车驾驶，老婆看了港台枪战片，担心他挨劫匪的枪子儿，硬逼着他自动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