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皆具驾龄，自然抬高薪资要求，最牛的一位开价一千八，最孬的一位要价一千五。赵总面试对手间隙，我暗作分析，这或许是人生新起点，我必须击倒对手，抢占先机脱颖而出。轮我介绍履历，未及开口赵总就说：“肖剑峰，你这么年轻，为啥应聘配送员？”我的回答理直气壮：“通过配送了解食品行业，为做业务打基础.。”赵总扶了扶眼镜：“你想做业务？”我说：“配送也是一种业务，熟悉产品可以延伸到销售业务。”赵总点头沉吟：“讲讲你的待遇要求。”我语出惊人：“能力未经公司认可，只需八百底薪糊口。”赵总张了张嘴，顿了约莫五秒，在我的简历上画了个“勾”，和颜悦色地说：“今天的面试到此为止，各位回家听候公司的通知！”

　　我不知是否聘上，夜夜胶着难眠，焦躁中等了两天，小黎打来电话，说我已被赵总选中。一石激起千层浪，当上配送员的消息甫一传出，立马在火锅店掀起议论热潮，除了经理，谁都不信这是事实。瘦若人干的女同事说：“别听他吹，他那身板也像开车的？”这女人以为当驾驶员须得壮实如牛，或者从不承认为自己弱不禁风。胖若肥猪的女同事说：“简直笑掉大牙啊，那么大的一家公司，咋会招服务生干配送？”这女人是怀疑主义者，或者连自己也不相信，她为臃肿的身材自卑。

　　2001年的重庆，配送员比服务生高档，在小人物眼里，它不是见人见鬼都要摆笑的工作，它或许只需面对方向盘和柏油路，奔波于重庆五城区，疲累中自有闲散。直到经理批准辞职、财务核好当月工资，火锅店同事才知此事不假，他们欢笑着送我出门，有人说：“肖哥，发达了别忘来看看我们哦！”我莫名酸楚，内心波澜起伏，这是我来重庆以后，得到的第一次尊重。我向他们回以笑意，转首暗忖：“努力吧，努力总有回报！”

　　日期：2009-04-14　09:15:20
　　十二、
　　从瘦妈妈火锅店到德福食品，我只带走一样家什：五味混杂的包裹。包裹里的物件多属何小五，我舍不得丢弃，挎上它我就想起这小子，他在成都过得咋样？生计解决了吗？还有没有人追杀？倘若他和人单打独斗，不可能伤成这样。这小子身板结实，自小经受苦活磨练，力大矫健，养尊处优的城里人鲜有对手。我肩负包裹，试着拨打何小五的手机，话务提示已是空号。继而想起甄小红，该不该给她说一声？告诉她我有了手机，可以随时随地联系，但回忆林荫深处的一幕，她和男子谈笑有声，又觉怅然若失。天色再度暗淡，我必须尽快前往，在德福公司的宿舍安顿下来。明天就是周一，新生活向我招手，儿女情长应暂且搁置。坐上315路公车，我点开笨重的“摸了罗娜”，将经理的手机号誊抄在本子上，长吁一口气，才斜靠椅子闭目养神。

　　重庆的公车司机一向野蛮，无论过桥转弯，皆将四轮开成脱缰野马。连日的疲累使我放松警惕，纵然车身晃荡剧烈，我仍然迷糊入睡，对厢里的熙来攘往浑然不觉。车至长江大桥，有人用肢体故意碰撞，与此同时，耳畔嘈杂迭起：“别挤别挤，挤啥挤？！”城市繁华有序，公车拥挤司空见惯，我扭扭身子又迷糊睡去。眯缝片刻，开门声、脚步声、嚷嚷声，不绝于耳。待杂音消散，邻座妇女拐了我一下：“小伙子还睡？你的手机被人摸了！”我豁然睁眼，按按裤兜空空如也，当即起身，发疯似的朝车门扑去。我吼叫着让师傅打开后门，厢内轰然躁动，胆大者激动地吼：“小伙子快追呀，就是他们，格老子，逮住往死里整！”循指望去，两名神色可疑的男子，正绕过站牌向江边疾行。我吆喝着飞身下车，发力追上窃贼，瞅中延后的瘦子，“嗨”地使下扫堂腿。旋即腾跃而起，踢向靠前的高个，两人相继倒地，周遭呼声迭起。

　　折腾良久，赶到宿舍已近午夜，放下包裹才觉后怕。我真不要命了！为了价值二百五的“摸了罗娜”，我和窃贼赤手搏击，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夜色缓缓升腾，腥臭闷热的河风破窗而入，我情不自禁打起寒战。宿舍住了一人，文员小黎已作交代，他叫张山，不惑四十，离异独身，同事都叫他老张。他是个热心肠，递上一杯水问我：“小伙子，你抖啥哩？”我接过杯子喝了几口，感激地说：“张叔，谢了谢了。”老张咧开大嘴，额面皱纹横生，一看就比实际年龄苍老。他说：“叫我张哥就成。”

　　我们年龄迥异，彼此身居底层，又都有辛酸履历，颇觉一见如故。我们在夜色中聊叙，老张说：“如能见着儿子，他该有你这般大了。”我就问他：“你儿子呢？”他摇摇头说：“儿子？哦，儿子！随他妈去了新加坡，做了富商的儿子！”我说：“张叔，他流淌着你的血，总有一天他会认你。”老张腾然大怒：“他走时才一岁半，咋个认？剑锋你说说！他咋个认？！”我悲怅无言，我的酸遇和老张比，算得了啥啊！老张说着抓起二锅头，仰脖喝掉半瓶，抹抹嘴角的酒渍问我：“你要不要喝两口？”我面露难色，他笑呵呵地说：“瞧我这记性，明天你要开车哩，剑锋你不能喝！”

　　老张半醉半醒，帮我铺好床位才和衣躺下，叹息一会就打起了呼噜。我久久无以入眠，无端想起十九年前的老张，他的绝望、悲伤、愤怒，他的孤立无助，我等实难体会。但老张活了过来，那时他连死的想法都有，数次骑在长江大桥的桥栏上，面对滔滔江水万念俱灰，但他数次欲跳又止。活过来的老张泰然面世，做了几年亏本生意，依然相信未来。他进德福公司，不为生计，旨在摸清食品行业，寻机融资再起。老张没说他的具体计划，他不需详说，有他倔强的眼神我已足够。他浑浊的眼里充满力量，那和马家村乡邻无异的，逆流向上、不屈不饶的力量！

　　新同事老张和马家村的王老五，莫名跃然清晨噩梦。老张妻离子散、王老五血钱被劫，两人交错闪现，泪流满面、青筋暴突。我看得辛酸无比，伸手胡抓乱扯，王老五惨嚎踉跄，化成一缕青烟。只有老张被我抓住，他抬起宽大的衣袖，擦擦脸颊的泪痕，笑呵呵地说：“剑锋啊，赶快起床穿衣，该上班咯！”我费力地睁开眼皮，耳际人马躁动舟车叮铃，抬首望外，浓雾弥漫，朝阳若隐若现。

　　日期：2009-04-15　11:58:34
　　穿戴整齐上人事部报道，年轻的人事专员翘坐阅报，扶了扶眼镜问我：“你带了些啥子证件？”我微笑如逸：“身份证、驾驶证、学历证……”话说着统统拿出。专员瞄了瞄，埋头继续阅报，不冷不热地说：“出门倒左，走十米转右，那里有台复印机，你把证件复印一份。”我顿生不悦，心想老总见他这副模样，会不会炒他鱿鱼。我收起证件，按图索骥，寻着了复印机，却不知如何使用。我紧张得大汗淋漓，冒胆按下“开始”键，复印机哗啦啦运作起来，吐出厚厚的一叠A4纸。我惊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间，文员小黎骤显眼前。她摁了一下“停止”键，复印机叽的一声就没了反应。我唰地脸红，她却柔笑如逸：“公司刚买的进口货，之前我也搞不懂，稍不注意就出差错。”

　　小黎帮我印好证件，我拘谨地接在手里，正要说几句感谢，她已扭着小蛮腰，走向不远处的前台。大公司就是这样，人人各司其责，忙里忙外，赚取薪资糊口养家。折回人事部，专员还未阅完报纸，腿翘得比屁股还高。我将复印件和摆在桌上，他漫不经心收起报纸，执起证件和原件作了对比，皱眉挤眼的问：“你是高中毕业？”得到我的肯定，他抽出一张表格，不屑地说：“拿去好好填上，填好了给我！”这小子瞧不起高中生，我有些愠怒，但接着就克制了。我不想多看他几秒，办完入职手续，闪身朝库房走去。老张在库房等我，今早他就善意提醒：“作为一名配送员，开车只是基本技能，熟悉产品才是业务范畴。”